肖 鵬
(中國農業大學人文與發展學院,北京 100083)
土地經營權入股的合伙模式研究
肖 鵬
(中國農業大學人文與發展學院,北京 100083)
研究目的:明確土地經營權入股合伙模式的類型并提出規制建議。研究方法:采用文獻分析法和案例分析法。研究結果:(1)正確處理合伙模式與其他土地經營權流轉制度的關系,注意區分合伙模式與土地經營權出租,以及合伙模式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替代有限責任公司模式。(2)明確確保入股的土地經營權權利沒有瑕疵是土地經營權人的法定義務,從而保障合伙能夠正常從事農業經營。(3)確定土地經營權入股合伙模式的法律性質是物權流轉,合伙財產屬于合伙人共同共有,以便合伙人可以通過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解決資金困難。研究結論:土地經營權入股的合伙模式是土地經營權入股的重要模式,不能為股份合作社模式、農民專業合作社模式、有限責任公司模式所替代。
土地法學;土地經營權入股;合伙模式;土地經營權出租;土地經營權抵押
土地經營權入股作為土地經營權流轉的形式之一,受到了學界廣泛的關注。土地經營權入股的模式主要包括:股份合作社模式、農民專業合作社模式和有限責任公司模式[1]。有的學者進一步主張,股份合作社模式和農民專業合作社模式均不是理想選擇,有限責任公司模式有利于土地經營權入股的規范有序進行[2]。然而,上述三種模式均存在與現行法律制度不匹配的問題,多數學者的研究正是集中解決此種不匹配,以期完善相應制度設計。以有限責任公司模式為例,該模式存在各種問題,諸如:土地經營權的評估作價問題,土地經營權作價入股公司后的轉讓問題,土地經營權入股期限與公司存續期限的沖突問題,土地經營權入股人數與公司股東人數的沖突問題,土地經營權能否作為公司資產進行清算的問題等[3]。解決上述問題的思路主要有兩種:一是構建專門的《農業公司法》[4];二是對《公司法》進行完善,作出特別規定[5],可以采用公司“雙重資本制”[6]或者是優先股[7]等,完善土地經營權入股有限責任公司的制度設計。
目前,土地經營權入股的研究,側重的是理論分析,實證研究較為匱乏,從而導致對土地經營權入股的合伙模式幾乎沒有關注。根據最高人民法院《民事案件案由規定》,土地承包經營權①目前文獻和最高人民法院的民事案由中,使用的術語多為“土地承包經營權”。2014年中央1號文件明確提出農村土地“三權分置”。農村土地流轉的是土地經營權,而不是土地承包權。土地經營權應當取代土地承包經營權成為法定的用益物權,后文將進一步闡述。因此,將文獻綜述和后文的有關民事案由,所使用的“土地承包經營權”統一改為“土地經營權”。入股合同糾紛是四級案由,隸屬于一級案由合同、無因管理、不當得利糾紛中的二級案由合同糾紛中的三級案由農村土地承包合同糾紛。基于土地經營權入股合同糾紛的司法實踐,可以更為清晰的梳理土地經營權入股合伙模式存在的問題,并提出相應的解決之道。
本文數據來源于中國裁判文書網,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人民法院在互聯網公布裁判文書的規定》(以下簡稱《規定》):除法定情形外,人民法院的生效裁判文書應當在中國裁判文書網公布。《規定》自2014年1月1日起實施。截至2016年7月4日,以民事案由是土地經營權入股合同糾紛作為檢索條件,共計從中國裁判文書網獲得26份司法文書,其中有6份存在重復,實際獲得23份司法文書。
23份司法文書的裁判日期在2014—2016年,分別來自廣東、廣西、貴州、河南等12個省的人民法院。23份司法文書從法院層級看,涵蓋了基層人民法院、中級人民法院和高級人民法院;從審判程序看,包含了一審、二審、再審審查與審判監督等審判程序:從文書類型看,包括了判決書和裁定書兩類,其中判決書14份,裁定書9份。
由于民事裁定書的內容較為簡單,難以反應案件的具體情形,本文主要針對14份判決書展開進一步分析。在14份判決書中,有4份判決書涉及到了2個相同糾紛,只是一審判決書、二審判決書的區別。因此,14份判決書共涉及土地經營權入股合同糾紛12個。上述糾紛包涵了三種類型的土地經營權入股模式:合伙模式、股份合作社模式和農民專業合作社模式。不同土地經營權入股模式的糾紛數量詳見表1。

表1 不同土地經營權入股模式的糾紛數量Tab.1 Number of disputes in different modes of land management right investment
從目前土地經營權入股合同糾紛來看,合伙模式是土地經營權入股的重要模式。之所以出現這樣的情況,與現行法律制度對家庭承包方式取得的土地經營權采用入股方式流轉的限制性規定有關系。同時,相較于其他模式,合伙模式更加簡單易行。合伙模式中,當事人只需要簽訂合伙協議,約定雙方當事人的權利義務即可,而無須履行繁雜的法律程序、處理復雜的法律關系。因此,合伙模式不能被股份合作社模式、農民專業合作社模式、有限責任公司模式所取代,有其獨立存在的必要性和重要地位。
合伙模式,是指土地經營權人以土地經營權出資,與其他自然人、法人或者非法人組織達成合伙協議,共同出資、共同經營、共享收益、共擔分險。在合伙模式的8個糾紛中,根據合伙人的不同又可以分為三種類型:一是自然人與自然人的合伙模式;二是自然人與集體的合伙模式;三是自然人與有限責任公司的合伙模式。
3.1 自然人與自然人的合伙模式
在合伙模式的8個糾紛中,自然人與自然人合伙模式的糾紛有4個,發生在天津市濱海新區、廣東省廣州市、江蘇省連云港市和貴州省黔西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均為二審判決書,分別由天津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廣州市中級人民法院、連云港市中級人民法院和黔西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中級人民作出。以下就江蘇省連云港市的糾紛做簡要介紹。
案例1:在張某與仲某某、陳某某、贛榆縣贛馬鎮Z村村民委員會的土地經營權入股合同糾紛一案中,2006年9月26日,張某與Z村村民委員會簽訂農田承包合同,雙方約定張某承包Z村的F自然村的土地110畝,未經Z村村民委員會同意,張某不得出租、轉讓或轉包。2012年3月27日,仲某某、陳某某與張某簽訂合作協議,雙方約定張某以其承包F村土地110畝作為投資與仲某某、陳某某合作,具體種植事宜由仲某某、陳某某負責,張某不得干預。張某負責協調承包合同產生的糾紛;仲某某、陳某某自負盈虧,但確保每年4月1日前給張某紅利55000元。若一方違約,承擔違約金10萬元。2013年2月13日,因F自然村村民分割110畝土地,張某與F自然村村民發生糾紛。110畝承包土地現已經被F自然村的村民種植了花生。仲某某、陳某某起訴至贛榆縣人民法院,請求張某承擔違約責任,支付違約金10萬元。
案例1反映出合伙模式存在的兩個問題:一是雙方當事人約定“仲某某、陳某某自負盈虧,但確保每年4月1日前給張某紅利55000元”是否符合合伙的本質要求?本案究竟屬于土地經營權出租合同糾紛,還是屬于土地經營權入股合同糾紛?二是雙方當事人約定“張某負責協調成承包合同產生的糾紛”,此種義務是約定義務,還是法定義務?
3.2 自然人與集體的合伙模式
在合伙模式的8個糾紛中,自然人與集體的合伙模式有1個糾紛,發生在四川省萬源市,是一審判決書,由四川省萬源市人民法院作出。以下就該糾紛做簡要介紹。
案例2:在鄭某某、田某某與四川省萬源市白沙鎮M村三組、Q村一組土地經營權入股合同糾紛一案中,2012年1月1日,鄭某某、田某某與M村三組和Q村一組協商一致后簽訂了《入股建設林木果園協議書》,合同約定:乙方(M村三組和Q村一組)將位于大梁上相鄰約600畝荒山(M村三組約占400畝,Q村一組約占200畝)入股,期限30年;從第6年起甲方每年向乙方支付利潤的30%作為乙方入股紅利;乙方不得參與荒山的經營和管理。2013年4月起,M村三組的部分村民及外來戶以在該荒山地里有承包地為由,損壞鄭某某、田某某修建的圍網,撥掉種植的果苗,并種植莊稼,致使M村三組入股的荒山不能正常從事種植經營。鄭某某、田某某起訴至萬源市人民法院。
案例2反映的問題與案例1反映出的第二個問題有相同之處,即M村三組有無義務保障入股的土地經營權能從事正常的農業經營?在案例2中雙方對該義務并無約定,此時人民法院的判決對當事人的利益影響巨大。
3.3 自然人與有限責任公司的合伙模式
在合伙模式的8個糾紛中,自然人與有限責任公司的合伙模式有3個糾紛,發生在廣西壯族自治區百色市、河南省濟源市和湖南省郴州市,均為一審判決書,分別由那坡縣人民法院、濟源市中級人民法院和北湖區人民法院作出。以下就廣西壯族自治區百色市的糾紛做簡要介紹。
案例3:在石某某與J公司土地經營權入股合同糾紛一案中,2008年8月18日,石某某與那坡縣百都鄉T村村民委員會簽訂《承包合同》約定:將T村荒山1805畝承包給石某某用于林業綜合開發。2008年8月22日,石某某因資金困難,即與J公司簽訂了《山地(林地)合作協議》約定,由J公司取代石某某與T村村民委員會簽訂新的承包合同,石某某與T村村民委員會簽訂的《承包合同》作廢并作為《合作協議》的附件,雙方共同開發經營經濟林,一切經營成本由J公司墊付(包括承包金),石某某負責與當地居民各方的協調等其他方面工作。2011年9月之后,J公司不再派人參與經營。石某某為繼續擁有土地經營權,石某某分別于2013年1月20日和2014年11月19日繳納承包金15795元。2015年,石某某向那坡縣人民法院起訴,請求依法解除《合作協議》。
案例3反映出合伙模式的兩個問題:一是涉及有限責任公司時,如何判斷是屬于有限責任公司模式,還是屬于合伙模式?二是農業經營的資金困難應當如何解決?自然人與有限責任公司合伙模式的其他兩個糾紛也存在資金困難問題,都是由于有限責任公司一方的資金問題引發了糾紛。此外,案例3中雙方當事人約定“石某某負責與當地居民各方的協調等其他方面工作”,與案例1、案例2所反映的問題有相同之處。
在上述案例中,由于土地經營權人與其他自然人、法人并未組成股份合作社、農民專業合作社或者有限責任公司等法人組織,達成的各類合作協議本質上是合伙協議,因此將其統稱為土地經營權入股的合伙模式。通過對上述合伙模式典型案例的分析,可以看到合伙模式中亟待解決的問題,主要包括以下4個方面:第一,如何處理合伙模式與其他土地經營權流轉制度的關系。該問題是合伙模式的首要問題。第二,土地經營權人確保入股的土地經營權沒有權利瑕疵的義務,究竟是法定義務還是約定義務?該項義務關系到合伙能否正常從事農業經營,需要予以明確。第三,土地經營權入股合伙模式的法律性質是什么?農業經營資金困難問題的解決途徑之一是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能否通過該途徑解決資金困難,取決于土地經營權入股合伙模式的法律性質。第四,合伙模式的法律適用問題。前三個問題明顯反映出,在合伙模式規制方面的制度供給不足,應當對中國現行法中合伙的規定作進一步的考察。
合伙模式作為土地經營權入股的重要模式之一,要真正發揮其在實現農地適度規模經營中的作用,需要針對上文提及的在司法實踐中存在的4個問題進行制度設計,予以合理規制。
4.1 合伙模式與其他土地經營權流轉制度的關系
合伙模式與其他土地經營權流轉制度的關系,既包括合伙模式與入股以外的其他土地經營權流轉方式的關系,主要是與土地經營權出租的關系,也包括合伙模式與其他入股模式的關系。
4.1.1 合伙模式與土地經營權出租 “無論合伙協議如何規定,合伙人都應當依法共同出資、共同經營、共享收益、共擔風險,這是由合伙的本質屬性所決定的。”[8]在案例1中,雙方約定:“仲某某、陳某某自負盈虧,但確保每年4月1日前給張某紅利55000元。”該約定并不符合合伙的本質屬性,違反了共享收益和共擔分險的原則,實質上確保張某獲得的所謂55000元的紅利,更接近于土地經營權租賃合同中的租金。“土地經營權租賃合同,是指土地經營權人將對集體土地或者國家所有由農民集體使用的土地的占有、使用和收益的權利交付給承租人,承租人支付租金的合同。”[9]
從案例1介紹來看,張某與仲某某、陳某某之所以達成這個名為合伙協議,實為租賃合同,更大的可能是為了應對,張某與Z村村民委員會簽訂承包合同中,未經Z村村民委員會同意,張某不得出租、轉讓或轉包的約定。但是,合同約定的權利義務內容與名稱不一致時,應當以合同約定的權利義務內容確定合同的性質。案例1中,雙方當事人實際上是簽訂的土地經營權租賃合同,根據《合同法》第五十一條規定,該土地經營權租賃合同屬于效力待定合同,Z村村民委員會同意出租的,該合同有效,反之無效。
需要注意的是,合伙與出租存在的重大區別,尤其體現在土地經營權流轉的法律性質上。在土地經營權租賃合同中,承租人取得的是租賃權,此種土地經營權流轉方式屬于債權流轉。而合伙財產應當屬于共同共有財產,合伙模式中的土地經營權流轉屬于物權流轉,該問題將在后文進一步探討。
4.1.2 合伙模式與其他入股模式 在股份合作社模式和有限責任公司模式中,土地經營權人應當取得股東地位,在農民專業合作社模式中,土地經營權人應當成為其成員,而合伙模式則無相關要求。就土地經營權入股合同糾紛來看,涉及有限責任公司的糾紛共有3個,都沒有采用入股有限責任公司的做法,而是采用了合伙模式。案例3中,雖然“由J公司取代石某某與T村村民委員會簽訂新的承包合同”,但是,雙方的目的也僅僅是“共同開發經營經濟林”,石某某并未參與到J公司的經營管理中,其負責的是“與當地居民各方的協調等其他方面工作”。直至“J公司不再派人參與經營”后,經過多方查找無果,石某某才認為J公司“可能已經注銷或者根本就未依法登記。”可見,石某某并未成為J公司的股東。
值得關注的是,案例3中石某某是以T村荒山的土地經營權入股,按照《農村土地承包法》和《農村土地承包經營權流轉管理辦法》的規定,其他承包方式的承包方可以將土地經營權量化為股權,入股組成股份公司,從事農業生產經營。換言之,石某某并非因為法律的禁止性規定放棄入股有限責任公司,而采用了合伙模式。由此可見,自然人與有限責任公司的合伙模式,不失為土地經營權入股有限責任公司的替代模式。
4.2 土地經營權人的義務
在案例2中,M村三組入股的土地經營權存在瑕疵,從而直接影響了合伙正常的農業經營。換言之,M村三組履行義務不適當。“適當履行原則,又稱正確履行原則或者全面履行原則,是指當事人按照法律規定或者合同約定的標的及其質量、數量,由適當的主體在適當的履行期限、履行地點,以適當的履行方式,全面完成債務的履行原則。”[10]質量是合同的主要條款。根據《合同法》第六十一條和第六十二條規定,合同生效后,當事人就質量沒有約定或者約定不明確的,可以協議補充;不能達成補充協議的,按照合同有關條款或者交易習慣確定。質量要求不明確的,按照國家標準、行業標準履行;沒有國家標準、行業標準的,按照通常標準或者符合合同目的的特定標準履行。
由此可見,在合伙模式中,確保入股土地經營權的權利沒有瑕疵,從而保障合伙能夠正常的從事農業經營,是土地經營權人的法定義務。不能因雙方沒有約定,便判定只交付土地便符合適當履行原則。在案例2中,萬源市人民法院認為,M村三組交付土地,已履行了合同義務,不存在違約行為,實屬不當。同時,確認了12戶村民的土地經營權,可能導致M村三組入股的土地無法連片集中。兩村的荒山相鄰,正是鄭某某、田某某與M村三組和Q村一組簽訂協議的重要基礎。如果土地無法連片集中,必然嚴重影響到合伙的農業經營。因此,M村三組應當承擔違約責任。案例1和案例3中,雙方當事人對此的明確約定也僅僅是重復了土地經營權人的法定義務,并無實際意義。
案例1和案例2共同之處在于村民對入股的土地經營權主張權利,從根本上解決該問題,首先可以在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內部開展股份合作社模式;其次再由股份合作社與自然人開展進一步的合作。2007年,農業部《關于穩步推進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產權制度改革試點的指導意見》規定了嚴格的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產權制度改革程序,主要包括:制定方案、清產核資、資產量化、股權設置、股權界定、股權管理、資產運營、收益分配、監督管理9個方面。通過上述嚴格的改革程序,股份合作社模式基本上能夠解決案例1和案例2中出現的部分村民對入股土地主張權利的情況。4.3 土地經營權入股合伙模式的法律性質
2014年中央1號文件明確提出農村土地“三權分置”后,探討土地經營權入股合伙模式的法律性質,首先應當明確的是土地經營權的性質。目前,學界關于土地經營權的性質存在較大爭議,主要有“財產權說”、“債權說”和“用益物權說”三種觀點。“財產權說”雖不能說有錯,但并不能清晰界定土地經營權的性質——債權抑或物權。如果認定土地經營權屬于債權,那么很大程度上意味著,土地經營權是農戶的土地權利流轉之后形成的權利。但是,農地流轉的形式多種多樣,既有會導致物權變動的流轉,例如:轉讓;也有會導致債權變動的流轉,例如:出租。如果籠統認為土地經營權是農地流轉之后形成的新權利,恐怕難以準確界定土地經營權究竟屬于物權還是債權。因此,在農村土地“三權分置”的背景下,農村土地的權利結構應當是“土地所有權—土地承包權—土地經營權”,土地承包經營權在其中沒有存在的必要。土地經營權應當取代土地承包經營權,成為法定的用益物權[11]。
2016年3月15日,中國人民銀行等5部門聯合發布《農村承包土地的經營權抵押貸款試點暫行辦法》,為解決農業經營的融資困難提供了路徑。根據《物權法》第一百八十條規定,可以抵押的財產主要包括:所有權、用益物權、債務人或者第三人占有、使用的財產[12]。而對于所有權和用益物權以外的其他財產權,只能設立權利質權[13]。權利質權可以分為債權質權和非債權質權兩類[14]。若將土地經營權入股合伙模式的法律性質確認為債權,則只能設立權利質權。因此,只有確認土地經營權入股合伙模式的法律性質屬于物權流轉,受讓方取得土地經營權,該權利才可以設立抵押權[15]。在合伙模式中,該問題主要涉及的是合伙財產的性質。
合伙財產應當屬于合伙人的共有財產。從理論上講,合伙財產的性質有按份共有[10]和共同共有[16]兩種不同觀點。從其他國家和地區立法例看,有的采用共同共有說的,例如:《德國民法典》第七百一十八條第一款的規定[17]和“臺灣地區民法典” 第六百六十八條的規定;有的采用按份共有說,例如:《日本民法典》第六百六十八條的規定[18]。但是日本的民法理論上更傾向于將合伙財產的性質界定為共同共有[19]。因此,合伙財產應當屬于合伙人共同共有。在合伙模式中,土地經營權入股的法律性質應當采用物權流轉說。土地經營權屬于合伙人共同共有,合伙人可以就該權利設立抵押權,通過抵押貸款解決農業經營的資金困難。
4.4 合伙模式的法律適用
中國關于合伙的規定主要在《民法通則》和《合伙企業法》中。《民法通則》中的個人合伙,作為自然人制度的一部分,規范主要是兩個以上自然人的合伙。法人制度中的聯營,若兩個以上法人之間聯營,不具備法人條件且承擔連帶責任,可以認為是法人之間的合伙。兩者均可以不成立實體,僅依據合伙協議共同經營。而《合伙企業法》則要求兩個以上的自然人、法人或其他組織,依據合伙協議,依法進行登記,成立實體進行經營。
從合伙模式的典型案例來看,雙方當事人均未成立合伙企業,這必將導致合伙模式的法律適用出現很大的問題。自然人與自然人的合伙模式,由《民法通則》中的個人合伙予以規范。而自然人與集體的合伙模式、自然人與有限責任公司的合伙模式,既不屬于《民法通則》中個人合伙或法人合伙,也不能納入《合伙企業》進行規范。之所以出現這樣的情況有兩個方面的原因:一是,與《德國民法典》、《日本民法典》和“臺灣地區民法典”中將合伙作為一種合同進行規范不同,中國《民法通則》在民事主體部分規范了個人合伙和法人合伙。由于將兩者歸入民事主體制度中,必然限制了其合伙人的范圍。在個人合伙中合伙人必須是自然人,在法人合伙中合伙人必須是法人。二是,中國的法人制度強調成員的有限責任,公司是最典型的企業法人,從而不能將無限公司納入《公司法》中進行規范,只能由《合伙企業法》承擔該項職能。正如有的學者所指出的,中國合伙企業的法人性并不亞于國外的無限公司[20]。因此,合伙企業的設立須依法進行登記,成立實體進行經營。
需要注意的是,2017年3月15日,第十二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五次會議通過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總則》,自2017年10月1日起施行。自然人部分取消了《民法通則》中原有的個人合伙的規定。法人制度中也取消了原有的聯營的規定。在非法人組織部分,僅僅將合伙企業明確列入非法人組織。由于中國《合同法》并未對合伙進行規范,從而導致對合伙企業之外的其他形式的合伙只能依據《合同法》總則予以規范。正如前文所述,合伙的本質屬性、合伙人的權利義務、合伙財產的性質等都有不同于一般合同之處,僅僅依靠《合同法》總則恐怕難以勝任規范之責。因此,本文建議,應當在《合同法》分論中增加一類有名合同——合伙合同,明確規定合伙的相關問題。
基于對土地經營權入股司法實踐的分析,本文的基本結論如下:(1)合伙模式是土地經營權入股的重要模式之一,因其簡單易行,有自身獨特的制度優勢,將來也不能為股份合作社模式、農民專業合作社模式和有限責任公司模式所替代。(2)應當正確認識合伙模式與其他土地經營權流轉制度的關系:合伙模式中的合伙人共同出資、共同經營、共享收益、共擔風險,有別于土地經營權出租;合伙模式不失為土地經營權入股有限責任公司的替代模式。(3)土地經營權人應當確保入股的土地經營權權利沒有瑕疵,從而保障合伙能夠正常的從事農業經營。這是土地經營權人的法定義務。股份合作社模式可以解決部分村民對入股土地主張權利的問題。(4)土地經營權入股合伙模式的法律性質屬于物權流轉,合伙財產是合伙人的共同共有財產,合伙人可以通過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解決資金困難。(5)《民法總則》取消了《民法通則》中個人合伙和法人合伙的規定,應當通過修訂《合同法》,明確規定合伙合同,對合伙的相關問題進行規范。
(References):
[1] 張理恒,綦磊,李姍蔚. 土地承包經營權入股機制研究[J] . 農村經濟,2014,(11):26 - 30.
[2] 吳越,吳義茂. 農地賦權及其土地承包經營權入股范式[J] . 改革,2011,(2):104 - 111.
[3] 史衛民. 土地承包經營權入股公司的法律規制[J] . 中州學刊,2012,(6):65 - 69 .
[4] 王力理. 城鄉統籌發展中土地承包經營權入股公司的法律制度研究[J] . 河北法學,2011,(6):33 - 40.
[5] 李燕,趙吟. 土地承包經營權入股公司的法律分析[J] . 農村經濟,2010,(9):41 - 44.
[6] 馮曦. 家庭土地承包經營權入股公司的法律建構——基于公司雙重資本制[J] . 法學雜志,2013,(2):123 - 131.
[7] 潘成林. 農村土地承包經營權入股公司問題研究——以優先股為視角[J] . 農村經濟,2012,(4):32 - 36.
[8] 王利明. 民法總則研究(第二版)[M] . 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2:332.
[9] 肖鵬,王丹. 試論土地經營權租賃合同的完善——基于102個家庭農場的調研[J] . 中國土地科學,2015,29(10):20 - 27.[10] 魏振瀛. 民法(第五版)[M] . 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高等教育出版社,2013:363,104.
[11] 肖鵬. 土地經營權的性質研究——基于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規范性文件的分析[J] . 中國土地科學,2016,30(9):12 - 18.[12] 胡康生. 中華人民共和國物權法釋義[M] . 北京:法律出版社,2007:389 - 390.
[13] 王利明. 物權法研究(第三版)(下卷)[M] . 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3:1352 - 1353.
[14] 崔建遠. 物權:規范與學說——以中國物權法的解釋論為中心》(下冊)[M] . 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11:889.
[15] 肖鵬,呂之望. 土地經營權抵押的制約與創新[J] . 西北農林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6,(4):43 - 48.
[16] 楊立新. 民法總則[M] . 北京:法律出版社,2013:286.
[17] 德國民法典(第四版)[M] . 陳衛佐,譯. 北京:法律出版社,2015:294 - 295.
[18] 日本民法典 [M] . 王愛群,譯. 北京:法律出版社,2014:109.
[19] 我妻榮. 債權各論(中卷二)[M] . 周江洪,譯. 北京:中國法制出版社,2008:266.
[20] 史際春. 企業和公司法(第四版) [M] . 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4:115.
(本文責編:王慶日)
Research on Partnership M ode of Land M anagement Right Investment
XIAO Peng
(College of Humanities and Development Studies, China Agricultural University, Beijing 100083, China)
The purpose of this paper is to clarify the types of partnership mode regarding land management right and to propose suggestions for regulation. The study methodologically adopted document analysis and case analysis. The results are as follows: 1)in order to well handle relationship between partnership mode and other systems of land management transfer, the partnership mode should be distinguished from land management right lease; and limited liability company mode could be replaced by partnership mode to certain extent; 2)the security for defects of right should be legal obligation of land management right holder, which could ensure the normal agricultural operation of partnership; 3)the legal characteristic of partnership mode should be real right circulation, and partnership property should be the property under the co-ownership of partners, so as to solve financial difficulties via land management right mortgage. The conclusion is that the partnership mode is the important mode of land management right investment, which cannot be replaced by share cooperative mode, specialized farmer cooperative mode and limited liability company mode.
land law; land management right investment; partnership mode; land management right lease; land management right mortgage
D922.3
:A
1001-8158(2017)05-0055-07
10.11994/zgtdkx.20170516.112745
2016-11-20;
2017-03-21
司法部國家法治與法學理論研究項目“‘三權分置’背景下農地權利體系構建研究”(16SFB5028);中國農業大學教育基金會“大北農教育基金”(2415007);中央高校基本科研業務費專項資金資助(2017RW 002)。
肖鵬(1978-),男,山東淄博人,博士,副教授,碩士生導師。主要研究方向為農村法治。E-mail: xyxy637@so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