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凱寧
龍應臺女士說:“上一百堂美學的課,不如讓孩子自己在大自然里行走一天;教一百個鐘點的建筑設計,不如讓學生去觸摸幾個古老的城市;講一百次文學寫作的技巧,不如讓寫作者在市場里頭弄臟自己的褲腳。玩,可以說是天地之間學問的根本。”
作為一名教育人,我深感當今青少年的生活體驗之貧乏,活動空間之逼仄,與自然人文之隔閡疏遠。是家長們沒有帶著孩子親近自然社會的意識嗎?怕也不是。關鍵是游玩回來之后,在更多的平常日子里又是什么狀態呢?基本上只是“躲進書房成一統,一心只讀考試書”。在太多的家長把帶著孩子游學體驗看成是對“遠方呼喚”的回應時,殊不知“財富不在遠方,財富就在孩子自己的腳下”。不要說“熟悉的地方沒有風景”,那是忙碌的成年人因心靈的粗糙,而對身旁的風景早已熟視無睹。未經凝視的世界是毫無意義的,游學體驗何必非要擁擠在假期里的風景區?何必非要精心設計一條豪華旅?我們安身立命、生活棲息的這座城市——南京,就是我和兒子邊游邊學、品讀不盡的文化大書。
身為一名小學語文教師,以及古典詩詞的“發燒友”,我對兒童詩教極為看重。從辰辰三歲開始,我便開始帶著他誦讀朗朗上口的古詩詞。現在他五歲了,已會吟誦五十多首古詩詞。我相信,這些美麗的古詩詞,讓孩子練童子功般記憶在心中,是對他語言發展和審美趣味的最好濡養。
幸運的是,南京正是匯聚古詩詞的高地。很多心中珍藏的千古名詩,都與南京有關。這一天,我在家教辰辰讀韋莊的《臺城》:“江雨霏霏江草齊,六朝如夢鳥空啼。無情最是臺城柳,依舊煙籠十里堤。”詩句不難,解釋過之后,辰辰很快就背熟了。出于對家鄉的自豪,我特意和兒子做了強調:“這首詩就是詩人在南京所寫的,臺城就是玄武湖邊上的那段古城墻。”因為這句話,這首千年前的古詩一下扎根在了孩子的心里頭,他心心念念地要求我:“爸爸,你帶我去看看臺城柳吧!”
初春時節,選個周末,天青色,在等雨。我帶著辰辰來到了雞鳴寺旁、玄武湖畔的臺城。朦朦朧朧里,正醞釀著那一縷幽幽的古味。我們先登上古雞鳴寺,坐在窗明幾凈的豁蒙樓上,父子倆共吃一碗素油燙干絲,再悠悠然地看著面前蒼然蜿蜒著的臺城。臺城外,明凈的玄武湖襯著蒼黃的鐘山,真像一幅水墨畫。正如朱自清先生所說的:“豁蒙樓一排窗子安排得最有心思,讓你看的一點不多,一點不少。”這里真是看臺城的決勝佳處。
“辰辰,你看,這里就是臺城啦!”我指著眼前的景色告訴兒子。兒子來了興致:“那臺城邊上長得柳樹就是臺城柳,爸爸,我說得對不對啊?”我趕緊夸獎:“是的呀,你真聰明!”他的小腦袋里又有了大疑問:“為什么臺城柳是無情的啊?無情不是不好的意思嗎?”“你問的問題很好。你看這些柳樹,一千多年前就生長在這里,這一千多年是好長好長的時間,經歷過多少個朝代,走過多少代人啊,如今都成為了歷史,寫進了書里。而這些柳樹依然青翠,陪伴在臺城邊上啊。”我頓了頓,琢磨著怎樣把這懷古的思緒說得更簡單明白些,好讓小辰辰能聽懂:“詩人說臺城柳無情,就是詩人自己豐富情感的抒發呀!”辰辰聽得似懂非懂,卻極認真。我也點到為止,不做超越心智年齡的糾纏。我建議:“我們到臺城上走一走,再去摸一摸臺城柳吧!”“好啊好啊!”
踏上臺城。這段城墻沒有垛子,真如平臺一樣。踩在青青茸茸的嫩草上,心也出其不意地平靜。我是個容易懷古的人,走著走著,便抑揚頓挫地吟出詩句:“江雨霏霏江草齊……”甫一開頭,辰辰那邊便也唱和上來:“六朝如夢鳥空啼……”您說有趣不有趣,這一次,小家伙的吟誦一點不急,一點不趕,背得搖頭晃腦,吟得有板有眼。也許,這就是自然與文化共同濡染的奇妙作用吧!
下了臺城,辰辰和我一起摸摸臺城柳,還嫌不夠親密,再抱上一抱。春風吹拂,柳條輕揚。可愛的辰辰說了一句讓我好生感動的話:“爸爸,我覺得臺城柳是有情的,我抱它,它還會跳起舞來呢!”都說兒童天生是詩人,辰辰這句童真趣語,不正是極好的體現嗎?古老的詩意,穿透千年,溫暖潤澤了一顆稚嫩的童心,又激起同樣活潑潑、清亮亮的新詩意。
在這次美好的“覓詩游學”之后,我又和辰辰來到烏衣巷口尋找“舊時王謝堂前燕”,在月夜秦淮河畔感受“煙籠寒水月籠沙”,登上早春的棲霞寺體會“千里鶯啼綠映紅”……南京城這本大書,值得我和兒子好好地去品讀。
(作者單位:江蘇省南京市長江路小學 責任編輯:朱蘊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