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塵之上

遠村

我不曾放棄的青春我不曾放棄的青春，在我的臉上，如同過 眼的云煙使出渾身解數，都找不回早年的江湖如同失而復得的家書，我已不在乎綿軟的 秀才之手如何去翻動那些陳年舊事我不曾茂盛的風華，如同一件樂器被束之 高閣我急切打開的記憶，多少被忽略的細節歷 歷在目多少誓言，銘刻于心多少帶電的歌唱，被時間的潮水覆蓋我不曾放棄的青春，被多少功名的利劍耗 盡了激情如同一個落水的難民，放棄了對全世界的 敵意被風吹散了的春天，不再關心一個人漸行漸 遠的背影我不曾蒼白的須發，經歷了多少的風吹雨打如同天上飄蕩的風箏，即使有一萬個理由可 以忘記飛翔也無法忘記一根繩子的糾纏我不曾虛度的時光，往返于城鄉之間多少難以理清的命運，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牽 著多少高調的狂歡，難以挽回曾經的萬水千山我不曾放棄的年華，悄然開放于風暴來臨之 前我不曾記住的生活，如火如荼我對詩歌的熱愛，得益于一次意外的傷害我不曾放棄的青春，如詩，如畫，如我痛快 逍遙的書法我多年主編的雜志，信史可鑒，在蒼茫的 大地上成了夜行者的指路燈塔不屑一顧不屑一顧的荒花，是細碎的，也是毫無道 理可言的好似一朵云，高不過蚊子的天空但能高過吟誦的淺水，也能高過宣紙上的 墨痕即使再給我十萬支畫筆，我都無法寫出山 水的浩蕩相信一塊石頭吧，它會說出自己的想法即使雜樹生花，云影低徊一個諾大的謊言，遇上了比謊言更為龐大 的游行即使一個詩人，要把自己的詩歌交給廟堂身居低處的草民，也不會因此而把自己的 理想獻給君王過慣了的苦日子，還要熬過多少個春秋才能懷抱清風，從頭來過即使不能輕松地活著，也要盡一個男人的 本分不屑一顧地寫下：耕云釣月，詩書遣懷被一滴水圍困被一滴水圍困 ， 想要掙脫它柔軟的壓迫多么艱難想要在這個雜亂的世上，活出個人樣少了比一滴水還要強大的洪流，多么孤單就算是一只猛獸，想要穿過一滴水比穿過一座廢棄的城堡，還要困難既使是一個盲人，想要在一滴水的包圍下 重見天日比登天還難被一滴水圍困的，不只是人心還有比人心更為寬大的蒼茫想在一滴水的圍城里，遇上一個心懷敞亮的 人比跟自己的影子去約會，還要艱難被一滴水困住，一根細微的發絲都無法掙脫忍住了一生的傷痛，切不可聞風而動即使要輕裝上陣，也得來一場虛張聲勢甚至看上去，還有那么一點小小的自不量力一滴水的想法，是神秘的，它比我們的想象 還要復雜即使它救不了一場大火，也不能救活一棵行 將枯死的莊稼被一滴水包圍，足以坐享大地深處洶湧而來 的幸福我們活在浮塵之上我們活在浮塵之上誰將一把黃土揚在天上一把還在手里這樣的日子，好像過了很多年誰還會來到我們中間，說出陜北的秘史看不夠天高云淡，我的夢落在風頭上我看見鬧紅的祖父呵，策馬而歸整整半個世紀，他掌上的祖國風調雨順我還看見，他歇在圪梁上，心情會好得風華 絕塵揮手之間，就翻過早年的北山受傷的額頭，也會長出些高低不一的梯田轉眼就到了薅草除莠的日子，涼爽的風不翼 而飛被曬干的秋天， 像一個人端坐在白云深處流火的身子，搖晃著，要把風聲看緊久違的烏鴉和好看的鳥兒先后失蹤傳說中的好漢，也打馬去了遠方。像我曾經的祖父，更像陜北大地上的莊稼豪邁而任性比一次意外的相遇還要意外，我在大白天 夢見了自已更像一次意外的投奔，無功而返我選擇了沉默與懷想一點小小的歷險，我把自己靠在向北的高 墻并在墻上寫下火焰和糧食如同一次意外的遠行如同一次意外的遠行，我看見了大海看見了低飛的海鷗如同一個人，在大海上看見了自己的前世我看見了一望無際的夢靨如同隔著深不見底的淚水，我看見了故鄉看見了被神愚弄的綿羊，幸福而安祥。紅色的山崗上，不斷展開著臘月的風暴我看見一個清醒的人，不想把故鄉的冷與 熱一同帶走如同一把麥粒，不經意逃出了夏天不能在別人的土地上興風作浪如同栗色的頭發，不相信老去的時光與頭 上的神明如同一滴水，離開了它的心臟 如同一次白夜的密謀，因風而起的傷害會把謊言的花瓣一片接一片摘下如同突然襲來的霧氣，把塵世上的紛爭吹 得七零八落如同一支火苗，不看好成噸位堆積的火藥如同被劫持的疤痕，難以抹掉陳年的舊夢我看見的故鄉，無法再生長要死要活的黃 豆和高粱只有雜亂的荒草遮天蔽日我要贊美胡楊我要贊美胡楊，它們如此完美，如此唯我 獨尊。我拿它怎么辦？為了擁有持久的快樂，告訴我，誰值得我 終生感念？我們既是鄰居，又是遠親，在塵世的牢獄 中何其孤單！在長安以西的大地上，一棵樹會區別于另 外一棵它們平靜地站立著，松散地游走著彼此呼應著，誰也不輸給誰它們是一群集體主義者呵，用風聲訴說著 各自的不同每一棵樹至少有三片葉子，要落在三個不 同的方向每一片葉子都是一張小嘴，要說出絲綢之 路的萬種風情每一片葉子都是一個太陽，要喚醒四個奔 波勞累的詩人我要贊美胡楊，它們如此完美，如此唯我 獨尊。我拿它們怎么辦？如同平地而起的風暴，它們把大地吹起 來，像紙屑一樣飛起來我聽見李白的吟誦像月光從我耳邊的風中呼嘯而過在長安以西的大地上，我記起一些動人的 故事小小的分別我想起曠世詩篇，就藏在這些無言的胡楊 之間要褪去一件外衣過于沉重冬天的狂沙，只對一個人放縱想起一生中的每一天，西去的商女就會把 心中的燈熄滅我像一個需要救贖的孩子，盡最大的可能把手伸向這片神秘的領地我會用十萬雷霆，把我看見的胡楊熱情地 贊美多年以前多年以前，一個外鄉人，經過了長安的集 市看見一些細腰的蚊子，叮傷了許多過往的 客人行色慌張的我，不知道該逃走，還是停下多年以前，一個傷感的人，經過了孤獨的 教堂看見一個唱詩的老嬤嬤，身子在不停地搖 晃整個空氣中，開始彌漫著異樣的味道多年以前，因詩而累的老遠，也曾路過那 個教堂漆黑的大門緊閉著無人看管的鴿子，像幾片樹葉，落在教堂 入口的臺階上它們若無其事的樣子著實讓我像一只失重的蒲公英，無所依從多年以前，我還看見了傳說中的胡楊，它 不死的神話早就被天空遺忘那些身居高處的湛藍呵，我一直將它們視 為神靈多年以前，一個不善辭令的人，回到了詩 歌身邊我該如何把她贊美，把她周圍的山川河流一同帶走像一個順手牽羊的人，偷偷地，離開大地 的中央離開空氣去外星人都不能到達的地方安營扎寨在這片土地上在這片滿目流沙的土地上，多少灰暗的詩 篇更加灰暗并且把救命的水井隨意覆蓋我看見，流浪的孩子，身著草衣干裂的嘴唇，在熱浪中不停地張開又合上嘶啞的聲音，來自一大片灰色的叢林它們在歌唱，如同處子的目光灰色的落葉，發出脆響仿佛要以詩歌的名譽，救贖原罪的靈魂我看見被風揉搓的胡楊，它不老的容光照耀著大地，也被大地贊美它們豪氣十足地綻放呵，我一直視為兄弟我還看見它們的身子，粗糙而堅韌與風暴的戰爭，到了最危險的時刻在這塊流沙橫行的土地上，沒有誰比胡楊更懂得水的重要在這片滿目流沙的土地上，城市比鄉村還 要荒蕪我看見藍天隱匿于霧霾之后大水的動蕩，日趨安穩多少守望的詩人，選擇了薄情與沉默同時也選擇了飛翔的馬車，夢想有一天能 抵達雪國的車站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