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紅+郭麗+王輝
“滿鐵”殖民中國
“南滿鐵路”原是中國東北的一條鐵路,是1897~1903年由沙俄所筑中東鐵路南下支線(哈爾濱至旅順)的長春至旅順段。“日俄戰爭”期間,中東鐵路支線旅順至公主嶺段被日軍占領。1905年日俄《樸次茅斯和約》規定“以長春寬城子站為界,以南的鐵路交給日本,改稱為南滿鐵路”。
為了管理南滿鐵路,日本于1906年底成立公司——“南滿洲鐵道株式會社”,簡稱“滿鐵”。1931年“九·一八事變”之后,日本又通過各種巧取豪奪的手段,實現對東北境內所有鐵路的壟斷經營,就連原來由英國經營的奉山鐵路、蘇聯經營的中東鐵路也落入“滿鐵”之手。另一方面,該公司亦成立“滿洲航空會社”,承辦從滿洲到朝鮮半島的空運服務;“滿鐵”還奪取大連等地的海關,控制了東北的對外貿易。

從刀莖上卸下刀柄、刀鐔,可見刀莖的一側刻有“昭和庚辰春”銘文,表明該軍刀制作于公元1940年春季
除了鐵道、水運、航空等交通運輸業務之外,“滿鐵”還經營撫順等地的煤礦,并發展冶金、電氣、農林畜牧、文化等業務,擁有鞍山制鐵所、滿洲采金、滿洲鉛礦、滿洲礦業開發、滿洲輕金屬制造、日滿鎂工業、同和汽車、滿洲電業、滿洲化學工業、滿洲鹽業,以及遍布各主要城市的“滿鐵”醫院、大和旅館等多家會社和文教科研醫療機構。
“九·一八事變”之前,“滿鐵”成為日本經營東北的核心,“滿鐵”曾被稱為“日本在中國的東印度公司”,即以公司的名義實行殖民侵略。因此“滿鐵”也被稱為“殖民會社”。 “九·一八事變”之后,“滿鐵”則成為關東軍的主要經濟后盾。
海綿鐵與“滿鐵”軍刀
1937年,“滿鐵”株式會社制鐵試驗所的研究員日下和治,利用東北當地的海綿鐵煉成了一種新的鋼材。
所謂“海綿鐵”,是指在低于熔化溫度之下將鐵礦石還原的鐵,屬于直接還原鐵的一種類型。該產品因為未經熔化,所以仍保持礦石外形,由于還原失氧,其內部形成大量氣孔,在顯微鏡下觀察,呈團形似海綿狀而得名。
海綿鐵的特點是含碳低,并保存了礦石中的脈石。這些特性使其不宜大規模用于轉爐煉鋼,而只適用于代替廢鋼作為電爐煉鋼的原料。海綿鐵中硫、磷等有害雜質與有色金屬含量低,有利于電爐冶煉優質鋼種。

刀莖的另一側刻有“興亞一心 ?滿鐵作之”銘文
日下和治采用的也正是電爐冶煉方法,所以可謂相得益彰。之后在大連鐵路工廠中將這種鋼制成軍刀,這種刀條由于制作得十分優良,竟被當時的一位專家誤以為是肥前名刀工忠吉的作品而大加稱贊。大連鐵路工廠也由此名聲大振,并計劃開始生產這種軍刀。
“滿鐵”總裁松岡洋右(臭名昭著的“大東亞共榮圈”就是他提出來的,戰后被定為甲級戰犯)對此十分熱心,積極鼓勵生產軍刀以補充侵略戰爭的需要。
1937年12月,關東軍軍刀短缺,日本國內的工廠已不能滿足要求,于是“滿鐵”軍刀的生產計劃遂提前開始。大連鐵路工廠盡了最大努力,每月僅能生產400把軍刀。
1938年12月1日,“滿鐵”又成立了一個新的工廠以提高軍刀的產量,從此大連鐵路工廠便專門制作刀條,而新的工廠則負責研磨、生產刀裝及裝配工作等。
1939年3月23日,松岡洋右為“滿鐵”軍刀取名,叫作“興亞一心”。
1939年4月1日,在“滿鐵”成立33周年慶祝會上,亦為“興亞一心”軍刀舉辦了命名儀式。
此外,“滿鐵”軍刀的鋼材和制作方法還被傳回日本國內,如日本的座間和神奈川縣都生產過品質較好的“滿鐵”軍刀。
刀莖上不同的銘文
“滿鐵”軍刀的制作年代銘文刻制在刀莖的一個側面上,并且其紀年采用日本與中國傳統的干支紀年法,而不像一般的日本軍刀那樣采用數字表示方法。刀莖亦稱為刀柄芯,其與刀身一體打造而成,刀柄安裝在刀莖上,并采用刀鐔等附件加以固定。因此,刻在刀莖上的銘文需卸下刀柄才能顯露。
最早的“滿鐵”軍刀刀莖銘文為“昭和戊寅春”,表明該刀制作于1938年春季。最晚的“滿鐵”軍刀刀莖銘文為“昭和甲申春”,表明該刀制作于1944年春季。到目前為止,尚未發現1945年制作的“滿鐵”軍刀。
刀莖另一側刻制有制造廠銘文,并且其銘文依制作年代而略有不同,其中1938年制作的軍刀無銘文,只有“滿鐵”商標;1939~1941年制作的軍刀為“興亞一心 滿鐵作之”;1942年上半年制作的軍刀為“興亞一心 滿鐵謹作”,下半年制作的軍刀為“興亞一心 滿鐵作”;1943年初制作的軍刀為“興亞一心 滿鐵作”,還有極少數制作的軍刀為“興亞一心 滿鐵作之”;1944年制作的軍刀為“滿鐵鍛造之”。
刀匠世家:若林一族
因為“滿鐵”軍刀統一被命名為“興亞一心”,又全部以“滿鐵”為刀銘,致使具體鍛造刀匠的名字淹沒無聞。下面就介紹“滿鐵軍刀”刀匠若林重次與其家族淵源。
從幕府末期到明治、大正時期,會津一帶的刀具、鋸子、農具鍛造師的數量和水準,都遠遠超過日本其他地方,甚至有“東部鐵匠王國”的說法。而說到會津的鍛造業,不得不提的人物就是刀具鍛造師若林重房(本名豬之吉),他的先祖在寬永年間,從仙臺的若林鄉來到會津定居,世代從事刀具鍛造。若林豬之吉是刀匠安右衛門林之助的次子和二代繼承人,會津藩主松平容保奉王命守衛京都,于文久二年(公元1862年),率領藩兵千人進入王城,文久三年拜謁孝明天皇時,即獻上了若林重房所鍛造的太刀。
豬之吉于明治八年去世,享年52歲。重房的名號經由兒子大助繼承,而大助更加早逝,去世時他的兒子大八才14歲,于是繼承家業的擔子落在了大助的長女阿里和女婿守藏的肩上。這位守藏原來也是大助的修業弟子(所謂的“修業弟子”,是指已經完成鍛造學習的人,再跟從別的鍛造師傅,學習其他流派的技術)。他們一邊忙著家里的工作,一邊撫養年幼的大八。到了大正三年,大八已經成長為一名能獨當一面的鍛造師,并繼承了重房的名號,守藏對重房家的任務算是完成了。
之后,大八所培養的弟子中成為著名刀具鍛造師的有重保、重若、重輝、重富、重延等人,均成就斐然。而守藏和阿里搬到了櫪木縣的今市,在那里重新開始刀具鍛造工作,形成重房刀具的一個分支。
可惜,短壽或許是若林家男人的宿命——按現在的說法,可能是和家族遺傳基因有關——大八于公元1926年(41歲)便去世了,也留下了一個只有12歲的兒子。若林家無計可施,只得再次向姐夫守藏求援。而這時,守藏已近60歲,在當時來說,已經算是風燭殘年,干不了活了。于是守藏把再次拯救若林家的擔子,交給了他的兒子,也就是我們這里要介紹的主角——重次。重次當時29歲,由今市來到若松,主持若林家的事務。而守藏留在今市,兩年后也去世了——說來他也算是個很仗義的人。

最后的“滿鐵”軍刀
1931年“九一八事變”之后,日本全國彌漫著軍國主義的氣氛,人們對軍刀的熱情也日益高漲。重次也不例外,在制造刀具之余,經常前往東京的日本刀鍛煉傳習所,向笠間一貫齋繁繼學習制造軍刀的技術。繁繼和他的交情非常好,有一次繁繼不知怎么回事,居然把重要人物交其托管的名刀賣掉了,因此而闖了大禍,為此還到重次家里躲了一個月。為了感謝重次,繁繼親自制作兩把刀相贈,并把自己的技術手把手地傳給了重次。
1937年,大八的兒子若林升成年了,重次也與當年他父親一樣,從若林家功成身退。但這時他的父親早已去世,今市的家里也沒什么人了。恰好此時,“滿鐵”株式會社的日下和治正需要會制作軍刀的刀匠。而“滿鐵”有一名工務長,名叫武田,武田的夫人又和重次家是親戚,就這樣,通過武田的關系,重次被日下和治聘請到“滿鐵”做刀。
日下和治研制出的鋼材,與日本制刀所用的傳統玉鋼不同。因此,重次所面臨的問題并不僅僅是做刀,而是要嘗試用一種全新的、從未用過的鋼材來制造軍刀,可以說,這是一個很具開創性的工作。事實證明,重次的工作相當成功,“滿鐵”軍刀從外觀看起來沒有玉鋼鍛打時形成的地肌,但它帶有像尺子量出一般的直刃紋,顯示出制作者高超的技藝水平。實際上,它的性能并不比玉鋼所造的軍刀差,在中國東北這樣寒冷的自然氣候條件下,也能夠不折不彎。
昭和十五年(公元1940年)秋季,恰好是日本皇紀(神武天皇即位紀元)2600年,侵占中國東北的日軍舉行了一場慶祝盛典,重次被授予勛章,還獲得了一對落款重次的玉制印章作為紀念品。
另外,日本著名刀匠栗原昭秀曾經到“滿鐵”做過短期技術指導。除此之外,再沒有找到其他刀匠參與“滿鐵”軍刀制造的記載。但根據常理推測,重次在自己制造軍刀的同時,必定也在培養新的刀匠。重次于1941年返回日本,而“滿鐵”軍刀的生產依舊正常進行,那時,應該有很多刀匠接替重次的工作。回國以后,重次繼續做刀,直到戰爭結束。
日本投降以后,重次的次子若林八州彥曾經回憶關于重次最后打造尚未交付軍方的那批軍刀的故事,很耐人尋味:
“昭和二十年8月15日戰爭結束那天的事情我記得很清楚……在“仙臺二師”中可算得上精銳部隊的若松聯隊(相當于中國的團)駐地周圍完全看不到軍人的影子。等到半個月后,進入了9月份,有大約1000人的美國兵(紐約兵)進駐到若松來。當時大家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能把不安的情緒隱藏起來,小心翼翼、提心吊膽地過日子,這個是事實……就在那個時候,我父親花了很大工夫,把那些還沒有拿到軍方給予報酬的軍刀,以及尚在運送途中的軍刀都給弄了回來……至于緣由,是不想讓好不容易才制好的軍刀白白被美國兵沒收,變成一堆廢鐵,還是他猜測這些軍刀不久后會變得很值錢,還能賣出個好價錢呢?現在已經弄不清了。總之,當時弄回來的那批軍刀就算沒有100把,也有70把……”
“因為美國兵非常討厭日本刀,所以下了禁刀令,就連日本警察也幫著他們,凡是遇到名稱里有刀的東西,一律全部沒收,我說的就是那個時候的事情。古裝的武打電影不準放,就連木頭做的白虎刀,也因為名稱里面有一個刀字,便不準制造和買賣了。局勢就是那么的嚴酷,所以我家在經過商議之后,決定把那些軍刀埋到后院的空地里去。”
“洞挖得非常深,就像挖墳一樣……再把‘素灰一點點地慢慢撒下去。每把刀都用潤滑油通體抹一遍,10把一捆用稻草繩束起來,埋到‘素灰中去,最后再把土填平。”
“雖說是把刀藏了起來,但是有很多人謠傳,美國兵只要拿著電波探測器過來一查,馬上就會發現了。我父親一開始內心是非常恐懼的,但表面上還是裝作若無其事地度日,平時就制作一些木匠刀具和機械刨什么的,就這樣好幾年過去了……”
“昭和二十五年,日本政府和美國締結條約之后,出臺了一項允許持有刀劍的注冊制度,時代變得在某些條件下又可以持刀了。在那樣的情況下,我們忍不住想看一看那批刀變成什么樣了,就想把它們重新挖出來。一方面抑制不住心里的那份雀躍,另一方面又擔心刀會不會銹得不成樣子了,懷著這種復雜的心情,我們終于去把地掘開了……我的父親(重次)、哥哥(守彥)和我三個人拿著鐵鏟去挖,弄得渾身都是泥。但是結果呢,由于那塊土地長期受地下水的浸泡,70把新刀被腐蝕得一把都沒有幸免,全都銹得通紅,甚至還變得破爛不堪。原本還期望至少有一半保存完好,但就連這個愿望也落空了。父親渾身的力氣好像一瞬間全被抽空,整個人都呆掉了……那一天的事情,現在想起來還歷歷在目。”
從上面的敘述中,人們看到了這最后一批“滿鐵”刀的命運。“滿鐵”軍刀在歷史長河中訴說著日本軍國主義者對中國的侵略擴張……
編輯/曾振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