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襪皮
7月15日,FBI從其網站的“綁架和失蹤人口”列表中移除了章瑩穎的名字,有人認為,這個舉動暗示了其死亡得到確認。但官方稱,自從7月1日宣布嫌犯被捕后,FBI始終只是使用“相信(believe)”這樣尚有回旋余地的字眼來提及章瑩穎的死亡,始終沒有展示證據證明他們的判斷。
現在,所有人最關心的問題依然是,章瑩穎是生是死,到底在哪兒。
但不管怎樣,章瑩穎失蹤案,給人們的心中留下了濃重的陰影。
沒有“瑕疵”的受害者
經歷了極為漫長的冬季,初夏,天氣轉暖,綠樹成蔭,應該是美國中西部最美好的季節。 比起紐約、芝加哥等大城市,像香檳和麥迪遜這樣的小城市里充滿了散漫和無欲無求的幸福感。初來乍到的人常常沒有機會感覺任何惡意。
然而6月9日,在美國伊利諾伊大學厄巴納-香檳分校訪學的女生章瑩穎在上了一輛通用公司出產的土星(Saturn Astra)汽車后,至今音訊全無。最近幾天,在距離香檳市200公里遠的小鎮塞勒姆(Salem),頻頻傳出有人在6月16日左右目擊一個長相和章瑩穎相似的女孩沿街兜售珠寶。章瑩穎的家人已經趕往小鎮找到了那些商家打聽。對于這些目擊證人所提供消息的真偽我稍后分析。
其實章瑩穎失聯幾個小時后,伊利諾伊大學的師友便十分擔憂,并報警。他們的反應在各失蹤案中算是十分迅速的,也從側面反映了章瑩穎日常軌跡之正常,一點點反常都會引起懷疑。尋人啟事開始在美國的中文網站上流傳。類似的華人尋人啟事挺多的,隔三差五會出現在那幾大中文網站,大部分沒有后續報道,因為后面很快會證實那些失蹤者其實是主動離開。也正因如此,最早接案的警察漫不經心地表示,說不定再等等就回來了。
可惜他不了解這樣的中國女孩的生活之單一,沒有嗅到章瑩穎失聯的嚴重性。綜合章瑩穎的個人經歷和周圍人的評價便可清晰判斷,章瑩穎的作息規律,生活自律,交友簡單。最重要的細節是,她當時正要去一個新的公寓簽約。她趕公交車時遲到了,在手機上發了一封信給公寓經理,把見面時間往后推遲40分鐘。她的性格不會故意玩消失,更不會選這個時間點。
三天后警方公布,他們在監控中發現那輛載章瑩穎的汽車,并確定了型號。這個重要的線索來自馬路對面公交站臺上方一個像素極渣的過時的攝像頭。
剛來美國的中國訪學老師曾惴惴不安問我,她今天闖紅燈了,被拍到怎么辦?我讓她大可放心。美國大部分地區壓根沒有治安和交通監控。當地政府沒錢,也沒有能力動員企業出錢。
如果在鬧市區還好,警察可以依靠沿途較密的商家攝像頭來辦案,比如波士頓馬拉松恐襲。可對于香檳這種小城市,地廣人稀,僅有的幾個攝像頭恐怕難以形成連續有效的追蹤。有這樣一個監控還在工作,且捕捉到章瑩穎上車的畫面,或許算是不幸中的慶幸。否則,解開這個謎團更是遙遙無期。
案件在6月12日移交給FBI。也是在同一天,FBI在嫌疑人克里斯滕森(Brendt Christensen)家中找到他談話,因為他是在當地注冊的僅有的十幾輛黑色土星車車主之一。那時候他或許還不是他們的嫌疑人,甚至不比其他幾個車主更可疑。
在第一次上門的兩天后(6月14日),FBI終于從渣像素中分析出一點細節,即車子損壞特征,便確認克里斯滕森所駕駛的土星車即章瑩穎所上的車輛。他們于6月15日第二次上門把克里斯滕森帶回警局問話,并把他的作案車輛拖回了實驗室。
根據FBI后來公布的內容顯示,當時克里斯滕森的室友也在家,允許FBI進屋搜索并帶走了克里斯滕森的手機和電腦。那個室友后來經網友分析應當是他的妻子。
克里斯滕森在第一次問話時表示自己當天在睡覺或者打游戲,第二次改口稱的確搭載過章瑩穎,可在幾個街口之后便把她放下了。可惜FBI應該沒有從那次搜查和問話中得到確鑿的證據,只是發現汽車副駕被刻意多次清洗,以及克里斯滕森曾登錄過一個性虐愛好者網站Fetlife,在里面參與過關于如何實現完美綁架的討論。克里斯滕森被放回家,這或許讓他自以為圓了謊,擺脫了嫌疑。而暗地里FBI開始了對克里斯滕森的監聽和監視。
監聽獲得信息
但嫌犯沒有認罪
FBI官方其實總共只發布過兩次消息。第一次是6月27日,他們聲稱已經定位到了章瑩穎所搭載的車輛,不再需要相關信息,但繼續懸賞征集關于章瑩穎本人方位的信息。而后來我們才知道,FBI其實早在14日就已確認車輛,所以他們發布的信息嚴重滯后,應該只是拿點不關鍵的消息堵媒體的嘴,以免大家對結果等得太焦慮,對他們的效率太過懷疑。
FBI也借此機會表現出相信了克里斯滕森所述的中途放下章瑩穎的版本。果然,克里斯滕森以為自己成功糊弄過去了,而沾沾自喜,放松警惕。
6月29日,美國伊利諾伊大學厄巴納-香檳分校為章瑩穎舉辦了一次“祈禱章瑩穎平安返家校園步行及音樂會”,目的在于提高案件在公眾的知名度,提醒大家對此事的覺悟,繼續尋找章瑩穎。那一天,克里斯滕森出現在了游行隊伍中。
罪犯重返和受害人相關的儀式場合并不罕見,心理不外乎這幾種,一是了解案件進展、當地形勢和警方動態,二是表達一種勝利者的竊喜,三是追求刺激感。這一次克里斯滕森不是只身前往,而是帶了一個并非妻子的親密女伴。在隨后被路人拍到的畫面中,他們手牽手,共飲水杯。相信就是在那次游行期間或者游行結束后,克里斯滕森親口對女伴承認自己綁架了章瑩穎,并聲稱他違背章瑩穎的意愿把她囚禁在公寓,遭到她的激烈反抗。
為什么此前FBI耐著性子監聽他呢?我想一個是希望能讓他露出馬腳,把FBI引向章瑩穎死去或者活著的地方。二是搜集更多的證據。但當FBI在監聽中發現克里斯滕森對女伴說他在物色下一個受害人,以及他威脅證人的安全時,他們不能再等下去,立刻逮捕了克里斯滕森。
這也是克里斯滕森第一次出現在人們的視野中。我還記得自己剛看到新聞時的驚訝,不僅僅是因為他和我是校友,而且他似乎不符合許多以性需求為動機的綁架案的罪犯特征。克里斯滕森今年28歲,比章瑩穎大兩歲,已婚,妻子顏值高,是他的高中校友。他們不常使用的臉書上,兩人都上傳了合影,這說明兩人似乎感情很好。克里斯滕森本是伊利諾伊大學的物理系博士研究生,高智商,前途無量。可去年他向系里提出想拿碩士學位畢業,于是在今年5月已停止學校的助教工作,正值待業在家找工作。旁人對他的評價充滿矛盾,比如“聰明” “普通” “沉默” “幽默” “不合群” “優秀助教”。消息出來后,從高中到博士階段,他的老師和同學無不表示驚訝。
克里斯滕森在2013年從威斯康星大學麥迪遜分校的物理系本科畢業,這正是我所在的學校,我們在校時間上有交集。我做助教時因為教的是一門公共大課,所以教過很多美國本科生,也有理工科專業。由于中西部的人口結構,麥迪遜大部分本科學生都是和克里斯滕森一樣來自本州小地方的白人,他們有的單純禮貌,有的內向寡言,也有的會帶著美國大農村白人的偏見。
而后被揭露的更多線索證明了這對表面溫情的年輕夫婦,內在卻有著不為人知的黑暗一面。克里斯滕森公然在好幾個交友軟件上聲稱自己處于已婚但開放性關系,他可以接受長期情人,女朋友,短期炮友,或者一夜情。鑒于他們住在一起,他的妻子應該是知情并允許的。在他的Fetlife網站上,他自稱主人,尋找奴隸,白天公主,晚上蕩婦,他觀看了許多視頻,包括制造恐懼,精神虐待,雙方同意下的不同意游戲等等。
美國高校會不斷向學生灌輸思想,在發生關系前必須得到對方的“同意” (Consent)。校方一再強調,“沒有說No不等于同意。”“同意意味著聽到對方清晰地說yes。”可是對于性虐愛好者來說,追求的是對方的不情愿、被迫和反抗。于是便有了Consensual nonconsent play(雙方同意下的不同意游戲)。而這種癖好追求到了極致,便導致他放棄尋找自愿的網友,而是違背陌生人意志,強迫一個無辜的陌生人進入殘酷游戲。
賣首飾女孩線索缺少合理性
和許多案件一樣,克里斯滕森目前保持沉默不認罪,而他的那個非常擅長做刑事辯護的律師將為他做無罪辯護。在這期間,章瑩穎的家人早已經來到伊利諾伊尋找章瑩穎。在學校的配合下,他們已經募集到很多資金,除了用來必要的生活開支外,剩下5萬美元都交給“停止犯罪”協會,用來懸賞章瑩穎下落的線索。
FBI聲稱根據已掌握的信息,相信章瑩穎已經不在人世。可是在不久前,香檳市附近一個小鎮塞勒姆,一條街上許多商家聲稱見到了一個賣項鏈的女孩,多人確信那女孩就是或者極像章瑩穎。其中一個叫Gretchen Douglas的女士很活躍,她說自己幾乎百分之百確信。而另一個女士自稱和女孩談過話,女孩說在UIUC讀書,名字叫Yingying。收到這些信息后,章瑩穎家人前往塞勒姆尋找,他們找到了七個證人,目前已經調出了商家的監控。
可是也有人開始擔憂,這會不會是律師操作的陰謀,這樣他們就可以在做無罪辯護時引用報道,說“你看瑩穎還活著,克里斯滕森把她放下車后,她自己去賣珠寶了,至于她現在在哪兒,就和我們的客戶無關了” 。
我倒不相信這個突然出現的線索會是律師陰謀,畢竟目擊者看見賣首飾的女孩是在6月16日,那時候尚沒有逮捕克里斯滕森,也沒律師參與。我相信這些居民是誠實、善良的。只是在他們眼里,亞洲人都長得很相似。
再者,章瑩穎在失蹤一個星期后出現在距離兩個多小時車程的地方,并獨自一人步行兜售珠寶并不合理。如果她沒被控制,她首先應該和家人師友聯系。如果她被暗中控制,她為什么不抓住獨自的機會向人求救?
被失蹤案改變的安全感
鑒于章瑩穎失蹤案的轟動,一些留學生家長開始擔心子女的安全,緊急把他們叫回國。其實這樣的反應有些太過夸張,香檳市街頭攝像頭裝得不多,大家愿意搭陌生人的車,證明美國治安大環境是安全的。
什么才是危險的地方?是大城市的某些區域。比如美國一些地方,街頭裝很多攝像頭,朋友會告誡你,要把雙肩包背在前面,晚上不要出門,別搭理陌生人,這種地方就算小心翼翼走在路上,也可能發生被拖到后巷,無故暴打致死。2010年,剛到美國2個月的23歲中國女留學生姚宇,在紐約皇后區法拉盛繁忙街區被一名墨西哥裔男子拖入后巷強奸,并被一根金屬管狠狠敲打頭部至腦死亡。
我所在的大學也不時會推送最新的案件提醒,主要是兩類,一類是熟人之間沒有取得同意的性侵犯,一類是凌晨在外獨行遭到搶劫,而搶劫犯一般也是年輕人,只想弄幾十美元。在威斯康星州和伊利諾伊州這種寒冷的大農村,有時會隱藏著幾個變態者,卻只是極偶然的個案,與民風、治安、安全意識甚至都可能關系不大。
這幾天看到消息,伊利諾伊大學正在在校區附近替換舊的攝像頭,并安裝新的攝像頭。一個隱藏最深的罪犯,或許讓人們開始覺得社會不再安全。這起案件或許正在悄悄改變這個8萬人小城的氛圍,甚至改變人和人的之間信任和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