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中深意

馬漢卿

王峰在某局當了8年副科長，卻連一點兒上升的跡象都沒有。他不禁有些著急。

沒承想，機遇在王峰沒有任何準備時降臨了。這天，他剛上班，局長就通知他，科長生病住院，另一個老資格的副科長在黨校學習，明天上午，就由他陪同縣長下鄉調研。這可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如果能在陪同時，給縣長留下好印象，就極有可能得到縣長的提拔。

第二天，王峰陪縣長下鄉時，汽車開到半路，突遇大暴雨，公路塌方，汽車走不了了，必須下車步行。走了一段路，又遇到獨木橋被水沖毀，必須涉水過到對面，雖說只是5米寬的小河，但水流湍急。一行人中就數王峰最年輕，他蹚過去一點兒問題也沒有。可局長也想在縣長面前表現一下，于是他提出要先過河：“我先過河試試，看水急不急，深不深。”誰知，局長在河水中剛走了兩步，就被水沖倒了。

王峰見狀，想都沒想就跳進了河里。其實，河水就是急了點，根本就不深，才到大腿。局長因為平時坐慣了辦公室，弱不禁風，所以才會被水沖倒。

王峰幫忙把局長送到岸后，又將大家一個個扶著過了小溪。輪到縣長時，縣長有些害怕。王峰見狀，立刻蹲下身，將縣長背了過去。

于是，這次的事讓縣長記住了王峰?？h長點名讓他下鄉掛職，到松樹鎮當鎮長，只要政績明顯，三年后就回縣里當局長！

松樹鎮前任領導抓經濟工作是動員農民種水果，農民收入一度大幅上升。但好景不長，種水果的人太多了，根本銷售不出去。

松樹鎮的經濟不景氣，但環境十分優美，特別是到了春天，各種水果樹開花，整個松樹鎮花紅柳綠，放眼望去，一片花的海洋。

王峰到周邊村子視察，有干部給他介紹情況說：“王鎮長，你看，咱們鎮真是山清水秀啊！”王峰說：“好看能頂用嗎？經濟指標能上得去嗎？”王峰指著一片舊房子說，“你看，都是五六十年的老房子了，新樓房屈指可數??！”

王峰決心發展經濟，發誓要改變松樹鎮的落后面貌，可怎么改變呢？一時他也拿不出更好的辦法?；氐匠抢?，他請幾個同學喝酒，想讓同學們幫他想想辦法。可同學們喝了酒，也沒拿出好辦法。

喝完酒后，他沿著街邊閑逛，經過一處建筑工地時，看見二三十個民工正坐在路邊抽煙。王峰突然有了個靈感，對呀，香煙消費市場永遠沒有疲軟的時候！發展煙葉生產一定能幫助農民提高經濟收入！

這個想法讓王峰興奮起來，他馬上回到鎮里，召開鎮長辦公會，著重討論發展煙草種植。王峰很善于演講，把他的遠景藍圖描繪得異常美好，仿佛5年后，松樹鎮就是人間天堂！

鎮黨委書記空缺，鎮里實際上是王峰說了算。王峰的提議理所當然得到大家的贊同。說干就干，王峰馬上到縣農業局請了個技術員，馬不停蹄地參觀了許多種植煙草的地方，帶回了切實可行的種植經驗。然后又趕到市里，請有關系的同學幫忙，到一家卷煙廠商談煙葉收購的問題。對方答應說，只要種植的煙葉質量過關，他們照單收下。

銷售環節解決后，就準備種植了。王峰立即召開動員會，要農民們把果樹全部砍了，改種煙草。有農民不理解，王峰就舉辦學習班，他親自主講種植煙葉生產的好處，并保證三年之內，松樹鎮的農民收入翻番。如果他的承諾沒有兌現，他將辭官為民。

王峰的胸脯拍得“啪啪”響，老百姓將信將疑地開始砍果樹。畢竟是自己種的果樹，就這么砍了，都有些心疼。于是，王峰帶領全鎮干部下到每個村督戰。結果幾天內大片果樹就被砍光了。

這時，王峰的父親王俊山來到鄉下散心。王俊山是中學美術老師，退休后，沒事干，就背個畫架到處寫生。

王峰剛到松樹鎮當鎮長時，王俊山曾陪著他來過一次。看到這里的山水，不停地贊嘆，太美了。他早出晚歸，畫了厚厚一本速寫與水彩畫。這次，王俊山一下車，就目瞪口呆，這還是從前的松樹鎮嗎？他一度以為自己來錯了地方，但是，松樹鎮鎮政府的牌子就掛在面前。

王俊山到處看看，看到的都是讓他傷感的場景。王俊山回到鎮政府，想問兒子要干什么。但是，兒子不在。一個值班干部告訴他，王鎮長很忙，好幾天都沒來鎮政府辦公了。王俊山把疑惑說了出來。值班干部告訴他：“王鎮長準備在松樹鎮大力發展煙草種植業。”王俊山驚呆了：“種植煙草？這不是等于讓老百姓慢性自殺嗎？”值班干部笑著說：“香煙又不是毒品，煙草是國民經濟收入一大支柱產業，市縣兩級政府都大力支持呢。”王俊山呆呆地看著值班干部，半晌不知該說什么。

這時，王峰回來了，他問父親：“爸，您怎么來了，我最近忙得很，可沒空接待您呀！”王俊山說：“我不用你接待，到處都是飯店，還怕吃不到飯？你把這么多果樹都砍了，你會后悔的?！蓖醴逭f：“只要農民收入能上去，我有什么好后悔的?！?/p>

王俊山覺得與兒子無法交流，便出門來到鎮上逛逛。但是，這次來令他非常失望。他本來準備來這里畫一些山水畫的，可鎮上的現狀令他的計劃落空了。王俊山呆了三天，臨走時，送給王峰一幅畫。王峰看了一眼，沒看懂。

王峰把爸爸送到汽車站后，回到辦公室，他又把畫打開看，可還是看不懂。這是一幅用夸張手法表現的畫：畫中的人被一支箭射中胸口。這個人倒下時，指著天上的一片烏云，背景是一片荒蕪的群山。

眼看種植的煙草豐收在望，許多農民仍不放心，紛紛跑到鎮政府打聽煙草收購情況。王峰拍著胸脯說：“如果收下來的煙草沒地方收購，你們就把我扭送派出所，說我是大騙子?！鞭r民們看他說話鏗鏘有力，擲地有聲，都放心地回去了。

到了秋天，煙葉進入收成時節。這時候，整個松樹鎮的景色煞是美麗，數萬畝煙葉在金色的陽光照耀下，一片輝煌。王峰不失時機地舉辦攝影大賽，把市縣攝影愛好者都吸引到這里來。

獲獎的照片在縣里展出時，王峰叫父親過來參觀。王峰指著一張照片說：“您看松樹鎮多美?。　蓖蹩∩秸f：“美是美，但這樣大規模種植煙草，是叫全民吸煙嗎？吸煙有害健康，你不知道嗎？”

王峰笑著說：“吸煙確實對健康不利，但每年發生那么多車禍，您能禁止生產汽車嗎？”王俊山生氣地說：“煙和汽車的作用能比嗎？吸煙沒有一點兒好處，而汽車能方便交通運輸，作用大著呢！”

王峰說不過爸爸，就走開了。王俊山看了一陣也走了，他想，豐收的景象當然很美，但是美麗的背后呢？有誰知道辛酸的血淚嗎？

煙草為百姓帶來了可觀的收入，老百姓嘗到了甜頭，干勁更足了。有些原來還不想種煙草的，紛紛把水果樹連根刨了。于是，松樹鎮更大規模的種植煙草的序幕拉開了。一切都在按照王峰的設想往前發展。松樹鎮的經濟工作一下就跑到了全縣最前面。如今，松樹鎮家家住上了新房，村村通上了公路，還有一些人開上了小汽車。市報紙電視臺都報道過松樹鎮欣欣向榮的景象。

王峰到松樹鎮的第4年，縣里決定調他進城當副縣長，主管全縣經濟工作。要走的那幾天，有村民打出橫幅：人民的好干部—— 王峰，我們舍不得你走！

王峰見了，心里像喝了蜜一樣甜。這天，王俊山剛好又來到松樹鎮，王峰就叫爸爸看那條橫幅。王俊山看了后，沉吟良久說：“農民們真是樸實呀，誰給他們好處，他們就記住誰?！?/p>

接著，王峰帶爸爸去見這個掛橫幅的農民。那位農民叫王立群，50多歲。他家建了一棟漂亮的別墅，全家正在院子里吃飯喝酒。看見王峰帶著他爸爸來了，就請他們父子吃飯。王峰也不客氣，坐下喝了杯酒。王立群說：“如果不是王峰帶領大家種植煙葉，我家肯定建不起樓房?！?/p>

當王立群夸夸其談的時候，王俊山一直盯著一個地方看。王峰循著爸爸的目光看過去，頓時吃了一驚，有幾個小學生正坐在路邊吞云吐霧！他對王立群說：“小孩抽煙不好吧？”王立群不當回事地說：“煙葉大豐收，抽煙不花錢，大人小孩當然都抽?！?/p>

接著，王峰發現，這個村子里的每個男人都在抽煙，而且是煙不離手，一根接一根。王峰沒有說什么，但爸爸臉色很難看。

王峰調到縣里的第5年，也就是他主政縣長時，有一天在縣醫院門口遇見王立群，只見他整個人形銷骨立，一副病態。王峰問王立群的兒子這是怎么回事，得到的回答是他爸爸得了肺癌。王峰呆住了。小伙說，村里有好幾個人都得了這個病。小伙還問：“是不是吸煙太多的緣故？”

王峰沒有回答，他突然想到幾年前他動員松樹鎮農民砍果樹種煙草時，爸爸曾贈他的一幅畫。他立即找出來看。當他再看到這幅畫時，突然明白了，畫上的男人被一支箭射中了，箭就是一支煙，而這個男人得了肺部疾病。男人倒下時，指著天上的云，那不是云，而是變形的人民幣，不注意看，還真認不出來。整個畫的背景是一片被夸張筆法表現出的豐收的煙草田！

王峰看著這幅畫，心中感到隱隱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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