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魂深處的奶奶

陶瑰麗

奶奶活著的時候像一棵飽經滄桑的大樹在繁衍生息，最后卻像一片落葉般，悄無聲息的走了……她還沒度過自己的九十歲生日就走了，離開了她那個生她養她一輩子貧瘠的小村莊。但她卻永遠銘刻在我靈魂深處的記憶里，銘刻在我懷念的夢里……

那一年我生意負債累累經濟異常窘迫，那一年奶奶是第一次給我打了電話，說她想治好病想繼續站起來。因為我忙于生意沒有回到她身邊。當我再次給奶奶電話時，電話那頭是奶奶平靜的聲音：你給我寄的錢我看病花完了，病也治好了……當我為奶奶的康復感到開心時，緊接著傳來噩耗：奶奶去世了！我如五雷轟頂般震驚了。

奶奶一生養育了七個孩子，她結婚時爺爺就體弱多病臥床不起了。在小叔兩歲時爺爺就走了離開了人間。整個家庭一直就是奶奶支撐著，供孩子們上學，一個個結婚娶妻生子，這在農村簡直是個奇跡。奶奶的能干和吃苦耐勞在那里是幾十里外出了名的。

父母在他們剛結婚不久就去新疆了，由于家里孩子太多他們把我留給了奶奶扶養。從我記事起我就不知道父母和姐妹弟弟們的模樣。在我記憶里的奶奶總是不停的勞作著，每天深夜我睡著時那個小土屋的角落里，在沒有燈光的漆黑的夜里奶奶一直紡棉到天亮，白天繼續織布，她的小拇指頭由于常年織布勾線已經彎曲成九十度角了，四十多度炎熱的夏季一望無際收割過的麥田里，只有奶奶萎縮在那里從土堆里一粒粒的撿著麥子……奶奶的一生是辛苦勤勞的一生。

在我十余歲時，爸爸從新疆來接我回去了，我只知道奶奶那時是哭啼著把我送到火車上的。來到新疆時我說著一口濃濃的方言，每次一開口說話都招來無數人的嘲笑和學語。這是我至今還是不習慣當眾發表說話的原因。由于從小沒有和父母生活過，我一直和家人們格格不入。那時候我一個人經常跑到戈壁灘草灘上，麥田里一個人仰望著天空。想著遙在遠方的奶奶，想著童年夜晚在草叢里抓蟬抓螢火蟲，白天去河邊摸魚……那些無憂無慮的生活。想念奶奶時也像七根火柴里的小主人公一樣，把思念寫在紙上，在星夜里對著天空點燃。在痛苦郁悶中，在對奶奶的無比思念里我度過了我的少年生活。

高中畢業那年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老家，繼續回到奶奶的身邊和她一起生活。那一年奶奶來新疆接我來了，以前因為孩子太多一直不喜歡我的媽媽，這時卻突然間歇斯底里和奶奶大鬧起來，我畢竟是媽媽身上掉下的肉，看著已經出落成婷婷玉立的我，媽媽在我身上釋放她難舍的母性之愛。

奶奶來接我在新疆居住很短的時間里，依然沒有閑過。每天邁著她的三寸金蓮的小腳，頂著滿頭的銀發大街小巷的不停的撿廢品……在奶奶還沒有等到我要和她一起走的時候，學校傳來了我繼續去上大學的通知。這一次奶奶又是哭著走了，臨走時把她撿破爛賣的錢都塞到了我手中。看著扶著車窗哭啼的奶奶，我的眼淚也一直追隨著她離去。

走出大學校門時我第一件事就是又回老家看了奶奶，這時候的奶奶再也不要求我留在她身邊了。她大概心里明白那里是留不住我了。我依然像小時候一樣晚上睡在奶奶身邊，睡夢中她不停地給我掖被子。早上天不亮我就隨她一起去南場地里，從收過的棉花桿上的花蕾里一粒粒扣著丟棄的棉花球……在家短短的幾天我陪著她干了多樣的農活。

最后一次見到奶奶時是我結婚時，我和老公出去旅游第一程就是去看奶奶。當我深夜下車包了一輛的士來到叔叔家時，眼前的一幕讓我驚呆了：院子中間擺著一個棺材，姑姑嬸嬸們都在忙著做壽衣。嬸嬸悄悄把我拉到一邊說，她花了兩元錢找了個算命先生說奶奶活不過下月初二。我驚訝的撲倒奶奶身邊，那一夜我緊緊地摟著奶奶生怕失去她一樣，和她一直不停地說著心里話。告訴她我這幾年生意場上的事，聊到開心時我說悄悄告訴她給我保守個秘密，我有五十萬元錢了。這個數字像個天文數字般驚呆了奶奶，她張著滿嘴沒牙的嘴開心的大笑起來。她也告訴我她有病的原因是因為我有次給她寄的錢，叔叔給了他自己的兒子，還有家里的一切瑣事。她是因為這些氣得滿身浮腫喘不過氣來了。

第二天我雇了輛車在叔叔姑姑們的前呼后擁下，我把奶奶拉到了離家最近的縣城醫院里去看病。在排隊等號的漫長時間里我拿出了手機，讓她給遠在新疆的爸爸和在蘭州的姑姑們都通了電話，那時剛出的第一代手機。當時好多人都很稀奇，這時奶奶引來了好多好奇的目光，每個路過的醫生都過來隨手給她號號脈，嘴里還不停地羨慕說著：這個老太婆咋這么有福啊！這一次看完病奶奶好開心，回到家里她就要求自己下床走路了。第二天她就讓我攙著她到村頭去轉去。逢人就拉著我說這是她帶大的孫女。

我那次離開老家叮囑奶奶一定要好好活著，以后每年我都會回去看她的。隨著生意的拓展我忙碌得焦頭爛額，我沒有實現我自己的諾言。從這次離開奶奶后我將近十年沒有再回去看奶奶。最后一次接著奶奶的電話時，也是我生意跌入低谷無法自拔時。我至今懊悔如果有來生我一定放棄手里的一切，回到奶奶身邊去盡孝。后來使我更懊悔終身的是我知道，九十歲的奶奶是喝農藥走的。因為她摔倒不能起床她擔心連累別人。一輩子生性好強的奶奶，不知道什么時候早就準備了一瓶農藥放在床底，在大家都不在的時候悄悄喝下了。

一生養育了眾多子女，一個人支撐家庭的奶奶就這樣走了。至今我一直無法原諒自己。在生意場上這么多年的打拼，酸甜苦辣的滾爬中能走過來，都歸功于奶奶從小潛移默化賦予我的毅力。我的身上繼承了奶奶給予我的遇事不低頭，拼命向前走的精神。這種無形的財富伴隨我至今。

如果生命有來生我一定會去彌補的。今生我欠黃泉下的奶奶一個承諾！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