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桌老小姐

◎宇秀

一桌老小姐

◎宇秀

那天餐廳來了一桌女人，至少都是60歲往上，到80歲都不止。她們穿戴鮮亮，一律有精致的妝容。午餐之后，她們各自從手袋里取出口紅和小鏡子，仔細地補妝。

她們年輕的時候是在倫敦或者巴黎的午后，穿著洛可可時代有著大裙撐的曳地長裙喝下午茶的。說到這種在電影里才能見到的把腰掐得透不過氣、半露酥胸的古典長裙，我忍不住問：“那時二戰剛結束，人們尚在物資貧乏的陰霾中，歐洲女裝用料極盡節儉，流行修身簡約服飾，怎么還會穿那樣用料鋪張的裙子呢？”

剛剛對著小圓鏡在臉上撲了些粉的伊麗莎白，年輕時就跟父母移民來了加拿大，但還是改不掉濃重的倫敦口音，或者她就是要保持那口音，以區別于當年被歐洲人看不起的北美人。她回答我：“女人還是喜歡有女性味的著裝，戰后頭幾年大家都節儉，可隨著戰后重建，女人們又回到派對舞會上，舞會上當然還是這種束腰長裙最美。”

85歲的鮑琳說，自己那會兒裙子里一定要穿有吊帶的長筒鏤空絲襪。

一位看上去是這一桌“小姐”中最年幼的，七十多歲，她接著說，上世紀50年代是女性服裝最優雅的年代，現在沒法比。她說那時女人非常流行高級定制，即使付不起那個價錢，也要自己踩著縫紉機仿制。

那時每個女孩都有一條大圓裙。年幼的老小姐說著，眼神就回到穿大圓裙的年代。她告訴我，時尚界的大鱷迪奧，在那時竟是知名度僅次于法國總統戴高樂的人，從明星到普通家庭主婦都傾倒在迪奧高貴典雅的裙擺下。一場迪奧的首秀“NewLook”的華麗優雅曾驚艷整個歐洲，在當時還是軍工裝流行的年代，重新煥發了女人們的優雅與性感。掐腰，胸部尖聳，肩頭線條圓潤，以密織塔夫綢為面料的闊擺長裙，令女性的腰部更顯纖細，女性的柔美得以充分展現。當女性的優美回到日常，真正的和平才回到生活里。以至當年有人評論說，克里斯汀·迪奧的“New Look”是二戰的終結。

既然有華服，就一定要有精致妝容相配。化妝對于這桌老小姐們顯然是幾十年慣常的手藝了。即使老來手腳不甚利落，用抖抖索索的手還是可以把眉毛畫對稱，把眼影涂得幽亮魅惑的。

午餐的盤子被清理后，這些住在西溫哥華的英法后裔的女性，用補了妝的紅唇繼續喝咖啡和中國茉莉花茶。其中一位拿出一打新添的孫兒的照片給大家傳看。在一番熱烈贊美之后，她們并未持續在祖母的位置上談論兒孫，話題就轉到唇膏的品牌與顏色上。有兩位伸出在美甲店新做的指甲，于是話題從口紅轉到美甲。她們的指甲色彩濃重，即使粉紅，也是妖冶的絢麗。那濃艷的色彩讓人一眼就落在指甲上，像落在一串著重號上，而忽略了手背上的褶皺與斑點。

老小姐們陸續相擁告別離開，其中有兩位是需要助步車行走的，還不忘起身前涂好口紅照一下鏡子。我的內心也油然起敬，不亞于讀完一篇諾貝爾獲獎作家的經典美文。

想象自己到了需要助步車的年紀，在一家書店架上取下一本自己新出版的小書，可能有人等著簽名，可能無人問津，但無論哪種情形，作者都涂好口紅，與眼影的色彩相得益彰，就很美滿了。

摘自《莫愁·智慧女性》2017年第2期 圖/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