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阿圖·葛文德 文
李璐譯
尷尬的身體檢查
◎[美]阿圖·葛文德 文
李璐譯

我對體檢袍抱有一種本能的反感。在我們醫院,有的體檢袍是布質的,有的是紙質的,全都又薄又透,一點兒也不合身,好像設計出來就是為了讓病人穿上以后既不能遮羞也不能避寒。于是我決定,為了給病人保留一份尊嚴,就讓他們穿著日常服飾進行檢查。
比如一個膽結石病人穿了一件襯衫,她解開下擺的扣子就可以做腹部檢查,這辦法很好。不過后來我遇到一位病人穿著緊身褲襪和連衣裙,我記得當時我讓她把裙子從下往上卷到脖子的位置,褲襪褪到膝蓋處。在這個過程中我們雙方都很納悶,見鬼,這到底是在干什么呢?
檢查病人的乳房腫塊時,理論上,只需掀起或解開襯衫,解開乳罩即可,可實際操作起來就是感覺怪怪的。就算只檢查脈搏也會有問題。檢查股動脈脈搏的時候,病人的褲腿一般都卷不到那么高的位置,因為股動脈要在腹股溝處才觸摸得到。那就只好把褲子褪到腳面上,可是,脫下外面的褲子,還有……還是算了吧。到最后,我還是繼續讓病人換上那該死的體檢袍。
但是,我叫男性患者穿體檢袍的次數遠不如女性患者那么多。我有一個朋友,她是個泌尿科醫生,我問過她在做生殖器或直腸檢查的時候,會不會叫男性患者換上體檢袍。她說:“不會,我們都只會讓他們拉開褲鏈,把褲子脫下來。”
至于是否找一位陪診跟女性患者一起,我還沒有一個確定的想法。我發現我給病人做盆腔檢查的時候總是會叫一名女醫療助理進來,但做乳房檢查時一般就不會。碰到直腸檢查,有時候會叫,有時候又不叫,毫無章法可循。
我調查了同事們的做法,答案五花八門。很多人說,只要是盆腔和直腸檢查——“任何腰部以下的檢查”,他們都會請陪診參加,但乳房檢查就很少;有些人在做乳房和盆腔檢查的時候會叫陪診到場,但直腸檢查不會;還有一些人根本不請陪診。
我與一位婦產科醫生討論這件事,他說,在他的科室里,大約一半的男醫生不會叫陪診到場。他本人很討厭“陪診”這個詞,因為它意味著對醫生的不信任。做盆腔和乳房檢查時可以叫上一位“助理”。初次檢查過后,他的病人幾乎都認為助理沒有必要在場。倘若病人希望自己的姐妹、男友或者母親在檢查時留在身邊,他也不會反對。不過萬一雙方出現爭議,他可從不幻想陪護的病人家屬會不指控他行為不端,因此,有時他會根據自己對病人的判斷來決定是否有必要請一位護士做見證人。
一位住院醫生曾在倫敦接受訓練,回國后他對我說:“在英國,我絕對不會在沒有護士在場的情況下檢查女性的腹部。在英國,如果你給病人尤其是年輕女性做乳房或直腸檢查,一定要有陪診在場,否則,你絕對就是個自找麻煩的傻瓜。根本無須多費周章,只要一個病人投訴,你就會以性騷擾的罪名被調查,連執照也會被暫時吊銷。”
英國的醫療檢查準則十分嚴格——病人接受任何一項“私密性檢查”(與乳房、生殖器或直腸相關的檢查)時,無論病人和醫生為何種性別,醫生都必須主動提供適當性別的陪診人,且陪診人的名字要被記錄在案。
美國沒有類似的指導方針,病人也并不清楚應該要求我們怎么做。當然,最起碼的準則還是有的。美國聯邦醫藥協會明文規定:對于醫療以外的目的碰觸病人的胸部或生殖器,就是性侵犯,是違法行為;向病人提出約會要求、批評病人的性取向、針對病人身體或著裝發表任何跟性有關的評論等,都是性方面的失當行為,同樣被禁止。
對那些行為規矩的醫生來說,問題在于醫學檢查本身總有其不確定性。任何病人都可能會情不自禁地產生疑問,醫生真的有必要觸碰我那里嗎?當醫生詢問病人的性史時,誰又能確定他的意圖呢?給病人看病時,每個醫學專業人士都曾經感到窘迫,或覺察到自己的思想偏離到不怎么對頭的方向,這些事實說明,失當行為發生的可能性極大。一個用詞、一個玩笑或一句閑談,就有可能改變診療時的氣氛。有位外科醫生告訴我,一個年輕患者對自己“奶子”上的腫塊表示擔心,但是當他以同樣的用詞做出回應時,患者卻非常生氣,后來還投訴了他。
我認識的一位婦女更換了她的婦科醫生,僅僅因為醫生在為她做盆腔檢查時隨口贊美了一下她身上的日曬線。當然,檢查本身,即接觸的方式和位置,是最有可能出問題的。只要患者開始懷疑醫生的舉動是否恰當,就一定能挑出問題。
摘自《醫生的精進:從仁心仁術到追求卓越》浙江人民出版社 圖/楊可夫斯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