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母住我家

慕溪朝露

聰明的家人，各自的棱角相互規避，以契合之處閃耀最奪目的光芒;愚蠢的家人，彼此棱角相互碰撞，撞得家庭支離破碎。

賣房虧了，一家人變租客

2017年年初，我家搬到了西城區，將自己在市郊的大房子賣掉。

我們起初的想法是想給兒子換好的學區。兒子的轉學辦妥之后，我們立刻準備買房，然而房價暴漲。資金我轉到公司的項目，不料生意遭遇虧損。

那段時間，我好像做什么都不順利。一家三口擠在3居室的出租房中，常聽到鄰居家傳來歇斯底里的爭吵聲。兒子補課需要大筆現金，準備買新房更需高比例的首付。做家庭主婦的妻子不得不去上班。

因為財務和家務的原因，我和妻子經常吵架。我父母年邁，心有余而力不足。為照顧兒子，我們不得不將岳母從云南大理的一個山村接來同住。我的妻子是“鳳凰女”，雖然是少數民族，然而基本上跟城市長大的女性無異。然而，我岳母是白族，能歌善舞，熱愛大自然，要融入城市人的生活方式對她來說絕非一件容易的事情。

果然，她住了幾天就嚷著要回云南去，然而我跟妻子之間爆發的一次激烈爭吵讓她改變了主意。我們的爭吵背著岳母和孩子，是在半夜壓低聲音進行的。然而，我岳母耳朵很靈。

第二天早晨，她引用白族的一句民間俗語說：“聰明的家庭是一窩鉆石，愚蠢的家庭是一堆石渣。我不走了，我要把你們變成鉆石。”

我兒子一聽就笑了，他說：“我爸媽吵架是家常便飯，難道你有辦法？”看到岳母充滿信心地要在我家化腐朽為神奇，我心里暗笑她一定會失敗。

生活家，音樂家

岳母的穿著打扮，與城市老太太不同。她喜歡自己手繡的頭飾腰帶和民族銀飾，在小區散步的時候回頭率很高。岳母腰板挺直、昂首挺胸，舉手投足都有一種自信的感覺。

我兒子卻覺得她太高調、太另類，不讓她去學校接自己。于是，她每天將外孫送到小區口，又準時在那里等兒子回來。

岳母來后，客廳的音響幾乎不關。妻子給她下載許多民族歌曲，我們一不在家，她就播放音樂踩著舞步來做家務。岳母獨創的“舞蹈式拖地”，一點不遜于好萊塢歌舞劇。她做什么都喜歡按著節拍、哼著小曲兒，讓鍋碗瓢盆等凡能發音的東西都成為她的節拍器。

我跟兒子以前沒跟她長期呆在一起，只是偶爾回去探親。我們做夢也想不到，

她的到來會悄悄改變著家里的氣氛。

每天回家就有熱騰騰的飯菜，我緊蹙的眉頭漸漸舒展。岳母在陽臺種滿各色的鮮花，我抽悶煙的時候有花草做伴兒，不再寂寞。有時候，我打電話談客戶或是跟同事們溝通時，眉頭蹙起來，語氣硬起來的時候，岳母就使喚妻子給我沏一壺普洱茶，放一點輕柔的背景音樂。岳母還會拔罐推拿，我們頭痛腦熱的時候，她總能手到病除。妻子心煩的時候，岳母幫她揉一揉肩、敲一敲背，母女逗笑幾句，家里氣氛立刻就緩和了……

說來也奇怪，我心情改變的時候，生意也漸漸順起來，收入也漸漸好起來。

妻子告訴我，岳父生前是個脾氣暴躁的男人。每次只要他一發火，岳母就會

打開錄音機，放那些古老的白族音樂磁帶。

岳父一聽音樂就收起憤怒的表情，還會面帶微笑卻笨拙地跟岳母跳上一曲民族舞蹈。妻子說，在云南的山村中，岳母和岳父那代人，交流的方式就是對歌和跳舞，就像我們用電腦和手機一樣。他們親友相聚時經常在家里跳舞，就像我們搓麻將一樣普遍。

廣場舞與足球隊

青春期的兒子經常抱怨我不該給他轉學，習慣運動的他因為沒有球隊變得無精打采，每天回家就抱著手機和電腦。他無法融入新學校的同齡人圈子，郁郁寡歡。他以前在學校足球隊是前鋒，然而現在卻找不到合適的球隊，整天抱怨。

“為啥沒足球隊呢？”岳母對兒子學校的事情充滿好奇，兒子看足球賽視頻的時候她不斷向兒子討教規則并跟著兒子一起喝彩。

“市中心學校的地方小。操場踢不了足球。”兒子耐著性子跟她解釋說，“好懷念以前郊區學校的大草坪啊！”

岳母笑著說：“對，就像野馬駒子關進了井里！”

這個比喻把兒子逗笑了，少數民族的語言真豐富，岳母雖然文化不高但讀到初中，也算村里的知識分子啦！岳母又問兒子：“啥球最不占地方呢？”

兒子說：“乒乓球。我現在這個學校的乒乓隊很厲害，可是人家不要我啊。說我動作不夠靈活。”

岳母扭扭腰，幽默地說：“你們城里的廣場舞比我們白族的舞蹈簡單多嘍。這跳舞啊，都差不多，你只要踩得住節拍，扭得動腰肢……依我看啊，這球大球小都一樣，只要你多練就沒啥不靈活的！”

為給兒子打氣，岳母拉著兒子去看她跳廣場舞。哇！她竟站在第一排領舞呢！據說城里老太太剛開始都嫌她土氣，幾曲之后就徹底服了。岳母不但迅速學會了廣場舞，而且還把楊麗萍的“孔雀舞”改編成老太太版，教給大家呢。

在一群老人中，岳母的打扮特別顯眼另類。但是她抬頭挺胸、充滿精神勁兒，兒子看著這么自信的姥姥，漸漸地明白其實保持自己的個性蠻好的，只要有實力終會贏得別人的尊重。

在岳母的鼓勵下，兒子又向校隊教練提出申請，我也約談班主任，最終兒子被“試錄取”。每當他因為身體不夠靈活被隊友們譏笑的時候，岳母就開導他。

訓練3個月之后，兒子個頭高大、腿力強勁的優勢發揮出來，再加上手腕變得越來越靈活，兒子竟然成為教練最看重的種子選手啦！

不能沒音樂、沒花草、沒快樂啊

我們兩口子爭吵的話題總圍繞錢和房子。妻子埋怨我賣房虧了，對未來充滿不安全感。

我經常半夜咳醒又拼命抽煙，岳母常批評女兒。岳母說：“錢財房屋都是身外之物，啥都沒人重要。對于男人來說，啥都沒精氣神重要。你整天打擊他、埋怨他，他能不生病嗎？”

岳母待字閨中的時候，鎮上很多小伙子都對她情有獨鐘，她不顧家里的反對嫁給了一貧如洗的岳父。結婚才一年，在縣城趕集的岳父意外地遭遇了一場車禍，脊椎神經受了損傷，下半身可能癱瘓。岳父每天躺在家里的床上，吃喝拉撒都要接受別人照顧時，他很受刺激，脾氣越來越暴躁，病情持續惡化。一天，他在迷迷糊糊中，聽到了一陣熟悉的嗩吶聲。原來是隔壁人家娶媳婦，鄉親們吹拉彈唱的音樂和家人們不斷的呼喚，讓他終于醒了過來。

“可以說，是那首曲子救了你爸一命！”岳母笑瞇瞇地對我們說，“人活著可以沒房沒錢，但不能沒音樂、沒花草、沒快樂啊！”

岳母的“三觀”悄悄教育著妻子，也感染著外孫。我兒子不再為自己住租來的房子而自卑，也不覺得媽媽用自行車接他多么丟人。當他在乒乓房里找回揮汗如雨的激情時，他覺得轉學到城西并不是特別錯誤的決定。他不斷進步的成績單，讓我們也有了相同的感覺。

跳舞是幸福家庭的最高境界

據說當年妻子跟岳母匯報自己有了男朋友，岳母問她的一項指標是：“他會跳舞嗎？他愛唱歌嗎？”

我從小就是文體委員，大學的國標舞社團團長。我妻子年輕時也能歌善舞，我們倆還是在舞會上認識的呢。只是婚后瑣碎雜亂的生活，讓我們疲于奔命，沒有心情跳舞了。

人到中年就發胖，一胖就遠離了音樂。岳母后，我家回響著云南的民族音樂。妻子在心煩的時候把音響關掉。岳母很順從地戴上耳機聽，不過她臉上依舊流淌著樂符與快樂，那種幸福感能悄悄融化人心中一切的堅冰。

我兒子心情好的時候，岳母就說：“跳一曲吧！姥姥可喜歡跟你跳了！”她牽著兒子跳舞，兒子覺得這樣做很無聊，用力地甩開她的手。可在她的堅持下，他漸漸地妥協了。看一老一小跳著跳著、笑啊聊啊，我有時也覺得腳底下有一種想跳舞的沖動。

2017年夏季，我們終于湊夠了首付的錢，歡歡喜喜地在兒子學校邊買了一個二手房。這時候，岳母決定要回家鄉。她想念云南的天空、飼養的雞鴨、圈里的豬牛和村里的閨蜜了。

我們一起給岳母過了生日。吃完蛋糕，岳母邊洗碗邊唱歌，妻子看著岳母的背影，狡黠地朝我們一笑，悄悄說：“家有老人真是寶啊！”

兒子說：“真舍不得她走。”

岳母扭過頭來，表示她一點不耳背，完全聽到我們的話。她說：“我的任務完成了！現在，你們一家人住在一起不再是石渣碰來撞去，而是一堆鉆石發出光輝了！”

岳母走后，我家的雜事兒變得更多。身體疲累的我們偶爾還爭吵。兒子總打開音響，讓音樂沖走焦躁易怒的情緒。

岳母說得對！聰明的家人是鉆石，以契合之處閃耀最奪目的光芒;愚蠢的家人是石渣，碰撞得人心支離破碎。兒子悄悄在作文里寫到：“每天最溫馨的時刻，就是看到爸媽抱在一起跳華爾茲，家里有溫暖、有音樂，我就能安安心心地寫功課了……”編輯/張立平laomalp820114@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