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美元的痛

卓楷羅

【摘 要】“逍遙”是莊子思想的關鍵。只有“無所待”、無所依托，才能獲得真正的逍遙和自由。在賈樟柯的DV電影《任逍遙》中，這些概念是虛無和符號化的：流行歌曲《任逍遙》、巧巧脖子上的蝴蝶刺青、巧巧問小濟知不知道老子和莊子，這些跟片名“不搭界”，故事中的人遠離宏偉敘事，游走在城郊邊緣，幾乎都不逍遙。

【關鍵詞】賈樟柯；《任逍遙》

中圖分類號：J905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7-0125（2017）11-0139-01

在一個高歌猛進的時代，個體的感覺茫然而不知所措，生存的壓力如同空氣中彌漫的煤灰，令人壓抑，“逍遙”不過是流行歌曲里的唱詞。唯一過癮的是小濟跟巧巧在飯館聊天，手臂一掄，大喊“打劫”，應了片名的英譯“莫名興奮”。如果有逍遙，這一刻或許是。

小濟的父親也許從來沒這么幸運過，他在一瓶酒的瓶蓋中發現了一美元。這個人物在影片中沒有名字，他就是作為小濟的父親出現的，如同小濟是中國中小城市所有無處揮霍青春的小青年的縮影，他的父親就是所有早已過了不惑之年卻唯唯諾諾、一事無成的大部分中年人的形象概括。他努力工作，又無能為力，生活對于他也只是活著。他不會有任何對于自己現存狀態的疑惑或不滿，對生活的逆來順受，使他根本沒有能力認識這類的問題，這也同樣不是妥協，他的形象讓人無法想象他也有過喧囂無比的青春。他唯一的指望是小濟，他十八歲的兒子，一個最瞧不起他的人。然而他毫不在意，世界對于他就是床前的四方酒桌，雷打不動，直到他喝酒喝出了一美元。

《任逍遙》在賈樟柯的電影作品中并非是最好的，經歷過關注個體的《小武》和對曾經時代描繪的《站臺》，影片《任逍遙》無疑承載了賈樟柯更大的期許——時代印記下的個人情懷，現實下的哲理探討。然而，力道使得猛了些，有些過，多了點造作刻意——賈樟柯還在影片中客串了一個角色，這個瘋癲的唱著歌劇的人，實際上相當于《蒙古精神》中的流浪漢巴圖爾、《雞心》中的店老板荒木經惟，一個精神的代言人，帶有宗教色彩的冷靜存在。

通常來說，這樣的設置往往是點題之用，表面上荒誕怪異，實則“萬人醉而我獨醒”。在影片的結尾處，彬彬搶劫未遂被捕后唱了《任逍遙》，聲音有些急，與自身的狀況形成強烈的嘲諷。變革時代給人的陣痛感，不像春秋戰國時期那樣直接。宏偉敘事外，個人被忽視、被邊緣化，生活總有些落不下來。主流到底是什么，似乎歸結于講述者的姿態。

賈樟柯的電影中，充滿不安與浮躁，有些另類與邊緣。過去不久的年份在他的鏡頭下有一種歷史悲情，離自己很近，距生活很遠，跟未來偏離。

當疊得規整的一美元被想象為1000元人民幣時，小濟父親表面的淡定下是一絲狂喜，只是長時間的漠然深入骨髓，等到他拿著這意外之財小丑般詫異于“中國銀行”和“中國的銀行”的區別時，面對小濟的一句“你好意思么”，父親依然是淡定回答“咋個就不好意思”。在這一刻，我們看不到他的神情，但從小濟的直視中可確定他的父親也是大義凜然地直視著他，不心虛，不臉紅。他早已不在乎外界對他的看法，他對他自己也沒有看法，他對這個世界更沒有看法，在這一刻他意識不到更多，只有他那一美元，這個在現實中、在他的人生中，唯一能夠抓得住的東西。這樣，認輸的自然是小濟。

其實，認輸的不僅僅是小濟，沒有痛苦的終極之道就是沒有期待、沒有看法、沒有承受，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世界奈我何，真正的逍遙并非莊子和蝴蝶，而是國人知天認命的豁達，面對一切的一個哈欠。于是，當小濟父親緊張地問“我能坐這嗎？”落寞的趙巧巧說“你請不起我，走吧。”顯得那么無力，額外的一美元重重壓在所有人的心上。那是一個人面對他心目中美好的傾其所有，是比起喬三的強勢，比起小濟的堅持熱情，更令人心動的表達。從這個角度看，小濟的父親對女人的浪漫比他的兒子更堅定、更可愛，相信趙巧巧對他的接受不是同情，而是無語。

縱觀《任逍遙》，很多評論認為是關于年輕人與現實的錯位和無奈，這樣又自然將視線引入生活的荒誕性，當然這樣的片段的確不計其數，如彬彬的肝炎、小濟搶銀行、被買斷的工齡、申奧成功的喜悅、落于舞廳的手槍，還有酒蓋里的一美元。但影片是否向我們傳達了另一含義——錢？

在影片的開始，小武哥就向小濟索要十元中介費買煙，然后是福利彩票的廣告，接下來，我們看到趙巧巧索要跳舞的報酬未果、唱著《女人是老虎》的歌女索要賞錢、喬三腦門上的一百元、彬彬的WTO理論、趙巧巧父親的住院費、彬彬女友所學的專業、彬彬的債務，還有被買斷的工齡和荒誕的搶劫。是什么令中國的現實如此這般——彬彬、小濟、喬三、趙巧巧、小武、按摩女， 無一例外，甚至連小濟父親這樣的渾噩之輩也重拾希望，煥發生機。賈樟柯早已告訴我們答案，這的確是一個全知全覺的角色。

答案對小濟父親沒有任何意義，他很滿意，他一無所有，所以無畏失去。一美元，是他之前人生也可能是他之后人生唯一的幸運，這張綠色的紙，構建了他卑微生命進程中與世界的聯系，盡管短暫，足以令他驕傲回味。

一美元，留給我們的卻是清楚無誤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