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相

青絲

我有一位年紀已經不小了的女性朋友，平時舉止很文雅，頗具淑女風范，但是只要跟熟人吃飯，吃到高興時，她就會蹲在凳子上，與之前判若兩人。用她的話說，這樣才吃得香。

如果從純生理角度看，人的吃相越貪越饞越狼狽，是胃口越好、吃得越開心的體現，是一種很令人稱羨的狀態。網上爆紅的一歲半小孩直播吃飯，不就是一大幫沒有胃口的人，想要從他人的饕餮吃相里尋找吃東西的快感嗎？但根據馬斯洛的需求層次理論，人隨著年齡增長，會從第一層的簡單饑渴需求，發展到第四層的尊重需求。所以吃相這種文明規范，就像武林絕學乾坤大挪移，練的層次越高，人就越不敢放肆。對此早有預見的弗洛伊德，就曾痛心疾首地表示，人類部分快樂的喪失，是為了文明必須付出的代價。

作為呈現給別人看的演技，吃相也常被用來區分人的階級。這種情況，就相當于職業演員與群眾演員的區別，戲份越多的人，演技也會越好。過去傳土匪綁架了人質，首先會殺雞做菜，請人質吃飯，然后留心觀察對方的吃相，判斷其家境是貧苦還是富裕。若是一上桌就風卷殘云、貪食不厭之人，明顯平時已被餓得五癆七傷，這樣的人絕無多大的油水。反之，若是細嚼慢咽，雍容有度，不疾不徐，則必是出于大戶人家，所需的贖金也要多出數倍。

不過，凡事也總有特例。戊戌變法后，光緒幾近被廢，慈禧想要另立新帝。她有一次賜光緒食湯圓，吃完又賜，接連數次。光緒迫于她的淫威，不敢反抗，吃到再也吃不下，只得把湯圓暗藏在衣袖里，搞得全身都是湯汁?；实鄱紵o法周全吃相，普通人想要通過吃相恰如其分地表現教養，是很難的。早年香港把張愛玲的《半生緣》拍成電影，作家王安憶就極力夸贊由黎明飾演的富家公子妥帖到位。原因是黎明的吃相，很符合那種出身的派頭，“包含了大家庭教養的安靜氣質，還有一種寂寞的心境”。

有時候，我很同情那些每天生活在鎂光燈下的明星，即使美食當前，也要壓抑著內心的欲望，不斷提醒自己，害怕出丑。只能按照固定的模式活著，就像王爾德說的，成為對他人生活的抄襲。雖然私下里，明星也未必沒有吃完了炸雞吮手指頭的行為。所以，就像共做壞事的人特別易于結成同盟一樣，若有人肯于展示自己本我狀態下的吃相，也是衡量友誼深淺的方式之一。

要頭還是要臉

文/楊雷

去照相館照相。正襟危坐。攝影師讓我把臉偏過來一點，我轉動了一下脖子，攝影師說，不是轉頭，是把臉偏過來。我又動了一下，還是不對。攝影師只好示范給我看，笑著說，很多人都以為臉和頭是一回事，其實啊，這臉是臉，頭是頭。

走出照相館，思忖著，我們常將頭和臉相提并論，沒想到臉和頭還真不是一回事兒。

人們常說的“有頭有臉的人”，指那些在社會上有聲望有地位的人物，就算不一定能呼風喚雨，但畢竟上得了臺面;而那些小人物，販夫走卒，引車賣漿之輩，如“狗肉上不了正席”，是上不了臺面的。和那些有頭有臉的人比起來，這些人都是灰頭土臉甚至沒頭沒臉的。

但有頭有臉的大人物就一定比沒頭沒臉的小人物高貴嗎？這倒不一定。

明崇禎年間，大廈將傾，風雨飄搖。南京一庭院里，一位身穿朝服頭頂烏紗的男人正與侍妾相對而立，靜默無言。來到池塘邊，侍妾勸其一同投水就義，男人臉上現出慌亂之色，走到池塘邊試了一下水，說：“水太冷，不克不及下?！笔替姞睿x無反顧躍入水中，男人從后面托住了她。這個男人叫錢謙益，那位女子名為柳如是。后人有詩嘆曰“莫怪女兒太唐突，薊門朝士幾須眉”。

不光漢人看不起錢謙益，乾隆皇帝也寫詩嘲諷他：“平生談節義，兩姓事君王。進退都無據，文章哪有光?！逼鋵?，錢謙益并非庸庸碌碌之輩，他詩文俱佳，還曾經是士林領袖。只不過在亂世里，他不關心什么家國天下，他只關心明天的糧食和蔬菜。簡單地說，他要頭，所以沒法要臉。因為這是一個單項選擇題，而柳如是作為一個烈女子，對于臉有著更高層次的需求。

秋瑾也說，拼將十萬頭顱血，須將乾坤力挽回。為了家國，不惜此頭。與此類同的還有譚嗣同，他本來可以跑的，但是這哥們兒死心眼，堅決不跑，終于喋血菜市口?？涤袨榕芰?，沒事。后來又參與張勛復辟，事不成，康圣人嚷著要出家，梁鼎芬質問他是不是又想逃跑，康有為辯解說，你幾曾看我逃跑？梁大笑道：“成則居功，敗則惜命，有你這樣的圣人嗎？從今天起，我不承認你是廣東人了！”康有為羞赧無語。頭是保住了，臉卻丟盡了。

歷史上的許多事兒，說到底是要頭與要臉的抉擇。要頭的，只要把臉棄若敝屣，不僅可保全性命，榮華富貴也未可知。而要臉的，往往就要身首異處，陰陽兩隔，這就是尊嚴的代價。

比如文天祥，被俘后元世祖親自勸降，許以丞相之位，文天祥不為所動：“但愿一死足矣！”這在俗人看來，簡直就是缺心眼——能活著卻偏要尋死，可以求生卻偏要取義，但這正是君子與小人的區別。蠅營狗茍，投機鉆營，君子不是不會，而是不愿為之，不屑為之。

尊嚴是奢侈品，只有高貴的靈魂才能夠擁有;也是易碎品，像玻璃一樣易碎，像煙花一樣易冷。但是，無論經歷怎樣的強權重壓，黑暗時代，它依然如星星一般明滅。

不開心，要包包

文/閆晗

阿May的先生從美國給她帶了個名牌包，在柜子里擱了好一陣后，某天興沖沖背著上班，結果出了地鐵就趕上一陣暴雨，一時間無處躲藏就把包頂在頭上，想起了打酒遇雨時頭上頂著毛巾的王婆。阿May跟先生說，今天新包淋了雨，先生回了一個“啊”之后又趕忙找補說，“包不要緊，怕你感冒。”

在國外的奧特萊斯專柜，常見的情形是一群做不了主的男人們在拿著手機拍照，發照片和語音跟那一頭的女人詢問溝通：“之前提到的理想版型沒有，現有的這些要哪種？”店員倒是配合拍照，只是不允許拍到價簽。男人們正猶豫不決呢，后來過來一個戴頭巾的阿拉伯婦女，毫不糾結，二話不說直接清走了一排架子上打折力度最大的包——這才稱得上是“掃貨”吧。

多年前貝嫂維多利亞有張照片很拉好感，她蹲下來給孩子系鞋帶，愛馬仕包就那樣隨隨便便地放在腳邊的地上。沒地方放，還能放哪兒呢，像普通人夾在膝蓋間不是明星該干出的事兒啊?？纱蠹矣X得，這張照片好有愛，表明貝嫂愛娃超過了奢侈品，而且這才是和奢侈品包相匹配的人生的打開方式。潛臺詞是：如果愛包如命怕磕怕碰的話，說明你根本配不上愛馬仕這種包，那些節衣縮食買包的肯定做不到心這么大。

前不久還有社會新聞說，一個姑娘省吃儉用買了楊冪同款的香奈兒包，平時自己都舍不得背，結果發朋友圈被閨蜜看到了。閨蜜要借了背去聚會，姑娘不愿意，撒謊說那包是合租室友的，結果謊言被拆穿，友誼的小船就此翻掉了。姑娘錦衣夜行，炫耀又要低調的心態真是糾結啊。

《北京遇上西雅圖》中，湯唯飾演的文佳佳在節日里如果得不到情人的陪伴，都會收到一個包做補償。后來關系斷了，感情顯得并沒存在過似的，只留下一堆包?？偛荒芨黄疬^日子，文佳佳打算從頭開始，包全甩賣了換錢。《來自星星的你》中，大明星千頌伊事業陷入低谷時經濟困難，也不得不忍痛割愛，在網上賣掉幾個包，還被人懷疑不是正品。淪落到賣掉包地步的主人一定不怎么走運，而霉運是會傳染的，因此二手包的銷路并不怎么好。可每天背同樣的包包又有點單調，“共享”式的租賃倒是不錯的主意。

據說安慰人的方式有幾種：包包，飽飽，抱抱。美食和肢體接觸的情感撫慰都好理解，包包居然也如此重要。

想起《圍城》中方鴻漸的前女友蘇文紈見到其現任妻子孫柔嘉時，衣著華貴，遮陽草帽襯得對方手中的小洋傘落后了幾個時代，得意洋洋地拎著大草帽志得意滿，仿佛希臘女神打獵歸來。倘若錢鐘書先生生活在現在，又對奢侈品熟悉一些，想必蘇文紈身邊也會出現一只名牌手袋。

女人需要時尚靚麗作為鎧甲，大約包也是女人鎧甲中的重要一件，穿戴得體，化上精致妝容，背上一只好包，就可以信心十足地對抗整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