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嘉豪
打從第一次見到你,我便有一種感覺,我們仿佛認識了好久好久……
那時節天氣極冷,北風呼呼地吹著;我縮著脖子,雙手窩在褲袋內疾走;那時街道行人不多,我邊走邊為路旁第一朵春花的開放而頗感驚艷,我一向是個容易動心的人……
一轉入街角,我便與你打了一個照面,在喧囂的馬路邊,你純樸安詳的臉容與端坐的姿態有如一道清流,將兩旁的噪聲化作淙淙流水,我因此駐足良久,為第二次的驚艷而感到惶然;我只是一個用情感來決定事物美丑的人,因為見到完美的你,反而令我局促不安了,我走走停停,對你一再回首……
第二次見你,是在我刻意的安排下……
那天,我沐浴得極早,帶著滿身肥皂的芬芳去瞻仰你,因為剛沐浴過的關系,身體仿佛極度柔軟,似乎可以感覺到你的想法一絲一絲地滲透了進來;我呆了一會兒,然后帶著極美好的心情離開……
為了保有一份神秘感,我發覺街角是窺探你的最佳場所,在熙來攘往的人群中,隔著他們看你,總能發覺在完美中自有悲劇,這幾天與你接近多了,我開始有了一個疑問——為何產生完美的宇宙/本身并不完美?
“媽媽說我這幾天又變得極度神經質,往往一點聲響便從床上彈跳起來,而且行為鬼祟。”我在日記里寫下了這幾句話,然后劃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生活對于十七歲的我來說是蒼白的,我瘦弱、敏感,常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感嘆。阿爸桌上的玻璃下壓著許許多多的字條,其中一張寫著:平庸的痛苦來自平庸的心靈。這是少數幾張我看得懂的。為了不做庸人,我矢志要有天才的行徑。
月圓十五,我挑了一個香火鼎盛的日子。在白天人群的沸騰過后,我攀墻而入,盛裝來赴你的約會;這時見你,我仍有一絲膽怯,你低首斂眉,嘴角似笑非笑,似已洞悉我的陰謀,我默默抽出隨身攜帶的一截杉木。住持今天不在,與助手做功德去了。我把杉木伸入桌上點著的長明燈。生命是如此荒涼,我們惟有沉浸在宗教的氣氛中,才能找尋些許救贖。火,熊熊地燒了起來,把木刻的你也映得忽紅忽暗的。沒有精神需要的人,我們叫他俗物;但端坐在時間長河的你呀,為何我們社會有這許多俗物呢?我把點燃的杉木伸進你的寶座,看著由杉木雕刻的你再讓一截杉木加以還原,場面可真是壯觀,我虔誠地注視著——美麗莊嚴的佛像不該是寺廟所能擁有,甚至是人間所能擁有的吧!閃爍的火光橫隔了我的臉,木頭隨即發出了幾聲爆裂……
第二天,我一早就翻開報紙,沒有任何火災新聞的報導,第三天,第四天也是如此,這是怎么一回事?我帶著納悶的心情回到現場,發覺廟宇依然屹立,佛像依然淺笑……幾天后,我從精神病院復診回來,媽媽說都是去年的高燒把我燒得糊里糊涂的,說著說著就把我帶到這兒來,要我燒香膜拜,我抬頭一看,又是同樣的寺廟,又是同樣的你……
難怪我總有一種感覺——我們仿佛認識了好久好久……
(選自《世界華文微型小說精品賞析》,有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