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晨宇
提 要:公元前5世紀下半葉,雅典頒布了意在提洛同盟內建立統一的貨幣及度量衡體系的《錢幣法令》。該法令的出臺不僅是為建立統一的貨幣、度量衡體系,雅典也希望籍此加強對提洛同盟成員的控制,進一步鞏固在同盟內的地位。對《錢幣法令》的深入研究,有助于全面認識公元前5世紀雅典的對外經濟政策。
關鍵詞:雅典;《錢幣法令》;提洛同盟
DOI: 10.16758/j.cnki.1004-9371.2017.03.004
公元前5世紀下半葉,雅典頒布了《錢幣法令》。1該法令規定,雅典打造的錢幣是提洛同盟內唯一合法的流通貨幣,雅典使用的阿提卡幣制、度量衡是同盟唯一合法的度量衡制度,同盟內禁止非雅典錢幣的流通,禁止一切以非雅典錢幣為基礎的借貸或流通行為,外邦的大部分錢幣需統一交付雅典造幣廠,重新打造為雅典錢幣,并由雅典的官員監督實行。
從文本上看,《錢幣法令》表面上是為便于統計所征收的盟金。在幣制、度量衡復雜的愛琴海地區,使用單一的度量衡與錢幣體系,不僅可以減少熔鑄的誤差與損耗,也可以提高提洛同盟的行政效率。然而,綜合雅典在提洛同盟內部所實行的政治、軍事及文化措施,其推行《錢幣法令》不僅是試圖在愛琴海地區建立統一的貨幣、度量衡體系,而是意在經濟層面上確立其在提洛同盟內部的絕對霸權。相關研究中,芬利(Moses I. Finley)的《公元前5世紀的雅典帝國:財政狀況》一文對雅典在提洛同盟框架下的霸權主義行為、尤其是在經濟霸權方面進行了全面的闡述與研究,認為公元前5世紀頒布的《錢幣法令》是其強權政治(Machtpolitik)的典型代表之一。2但他對該法令僅是簡單提及,對頒布的原因、在雅典所塑造的“海上帝國”中的作用,以及與雅典在經濟方面的霸權主義行為之間的關系,并未做過多的研究與闡述。也有部分學者重新評價《錢幣法令》的出發點及其目的,試圖對雅典的強權行為和經濟霸權進行辯護。1
本文擬在文本解讀基礎上,結合相關研究成果,進一步探討雅典出臺《錢幣法令》的真實目的。
一
根據《錢幣法令》,雅典主要在行政方面向提洛盟邦施以高壓手段,迫使其遵從該法令。首先,《錢幣法令》要求雅典任命的常駐官員(?λληνοταμ?αι)負責在盟邦內負責法令的碑文刻泐。若有違者,則會依法被解送至司法官員(θεσμοθ?ται),并在5日內對該案做出裁決。常駐官員是雅典外派到各邦的官員,對各個盟邦繳納的盟金情況應了如指掌。但盟金繳納與錢幣打造是不同之事務,而且并非所有提洛盟邦都需繳納盟金,某些原本提供艦船的提洛盟邦在某一階段就以繳納盟金作為替代,2表明同盟所承擔的兩種義務或可相互替換。另外,《錢幣法令》的規定也顯示該名單是由6名司法官員全權負責監督,若有錯誤將受到起訴。6名司法官員的職責本是公開記錄法令和保存法令,以供審判訴訟之需,同樣也需確保《錢幣法令》的貫徹、實施。由此可知,《錢幣法令》始終在雅典最高法律機構的嚴格監督下實施,反映了雅典將提洛同盟成員視為從屬關系,而非平等的盟友關系。
在涉及到法令的貫徹、實施時,《錢幣法令》規定主要由雅典外派的官員負責。法令規定,雅典派駐在各邦的諸執政官需嚴格貫徹、執行法令,各邦官員需在廣場泐石刊布。3同時,雅典民眾應遴選傳令官傳達法令,1人至群島、1人至愛奧尼亞、1人至赫勒斯滂、1人至色雷斯。
根據《錢幣法令》的規定,雅典派駐在“各城邦的執政官們”是該法令的主要實施者;在同一段銘文中,曾出現“該若無雅典人充任的執政官們……”句。從中推斷,雅典派駐在各地的執政官主要由雅典人充任,部分地區的執政官則是非雅典人擔任。從其措辭中顯示,雅典在各邦的施政可能更倚重于雅典公民出身的執政官。法令規定,雅典外派在各邦執政官須監督駐地城邦,要求他們必須嚴格遵守該法條款。4根據其他銘文顯示,這些雅典的執政官除監督、執行雅典所頒布的各種法令外,也負責將各邦上繳的盟金送至雅典,5并貫徹雅典所賦予的特殊使命。6在《錢幣法令》的執行與監督過程中,雅典派駐在各邦的執政官充當著重要的角色。此外,雅典遴選的傳令官也有負責保證各邦聽從雅典人的命令之責。7由此可知,雅典在各地的視察官與派遣出的傳令官是《錢幣法令》的具體執行者。
另外,在《錢幣法令》中有“任何余下的銀幣……或交予諸將軍,或……”句。8由于銘文殘損,文中余下銀幣的最終處置已無從而知。但雅典的諸將軍有收繳權,根據上下文判斷,余下的錢幣應交由諸將軍,以便處置。筆者以為,此處提到的諸將軍應是指雅典在各地駐軍的統領。根據其他碑銘與文獻記載,雅典也在許多盟邦駐扎軍隊(φρουρο?);1雅典海軍也是征收各邦盟金的重要參與者。2芬利曾指出,雅典帝國是建立在其強大軍事力量的基礎之上,即所謂先有強大海軍,后有海上帝國。3
對于不遵守法令的城邦,《錢幣法令》也做出了相應的懲罰規定:“打造銀幣之邦,若不遵從、使用雅典之銀錢、度量及幣制者,將依克萊爾庫斯(Klearchos)之提案罪之”。4《錢幣法令》對違令城邦的懲罰措施應是克萊爾庫斯先前提案中的懲處條款,對諸邦的具體懲處措施已無從知曉。不過,現存的銘文對于玩忽職守的官員或違反法令的懲處措施,表明,《錢幣法令》的懲處措施極為嚴格。法令規定,各邦的公民若違反法令條例,不僅將失去公民權,其財產也將充公,女神(廟)則可得其中之十分之一。5另外,若有任何人提案或贊同使用或借貸外邦錢幣,此人應受十一人委員會的指控,當判處死刑;如有異議,可在庭上申辯。6《錢幣法令》對主要執行對象——提洛同盟成員邦的懲罰措施雖已不知,但從它對法令執行者、監督者祭出了褫奪公民權、財產充公等嚴懲措施,并規定處死任何試圖提案改變法令規定之人,可以推知克萊爾庫斯提案的懲罰手段。
雅典通過頒布、貫徹《錢幣法令》,以行政高壓的態勢剝奪了盟邦的錢幣打造與度量衡選擇的權利,侵害了其經濟自主權。不僅如此,法令還祭出了嚴厲的懲罰措施,脅迫其盟邦遵從雅典的意志,雅典帝國經濟政策中的霸權主義在《錢幣法令》上表現得尤為突出,表明雅典對其盟邦采取的是掠奪式的壓迫政策,提洛同盟的成員實際上是處在雅典被奴役的地位。7
二
在古典時代演說家的作品中,曾提及雅典在愛琴海地區實行的經濟霸權主義。伊索克拉底(Isocrates)曾說道:“祖先們不允許其他希臘人在大海中航行,除非他們交付盟金。”8偽色諾芬的《雅典人的政制》中也曾提及,雅典不僅控制著海洋,而且嚴格控制著海上的貿易。9芬利指出,雖然他們的說辭過于富有煽動性,其結論令人懷疑,但這些言辭并非信口開河。雅典在公元前5世紀實行的經濟霸權政策,的確是力圖將愛琴海打造成其內海。10他舉出了兩篇現存的雅典法令銘文,即雅典曾在公元前426年頒布的《邁索內法令》(Methrone Decree),其主要內容是雅典同意邁索內每年從拜占庭進口規定數量的谷物,以及《阿菲提斯法令》(Aphytis Decree)。從這兩部法令可知,兩邦的海上貿易需經雅典許可。從某種程度上而言,雅典在愛琴海部分地區實施管控貿易。1雖然芬利也將《錢幣法令》列于其中,但對《錢幣法令》在雅典內海經濟中的作用,卻并未詳細闡述。2實際上,雅典所頒布的《錢幣法令》不僅是雅典在提洛同盟內部施行貿易管控的不可獲缺的一環,而且也是雅典的“內海”重要的經濟政策之一。通過《錢幣法令》,雅典得以進一步鞏固其在愛琴海地區的經濟霸權地位。
根據《錢幣法令》的規定,提洛同盟各盟邦只能使用雅典打造的錢幣及阿提卡度量衡。雅典發行的錢幣因此成為提洛同盟內部唯一的合法貨幣。同盟內便形成了單一的貨幣流通體系,任何非雅典錢幣與度量衡都不得流通、使用。3同時,《錢幣法令》要求提洛同盟城邦將其中至少一半重新熔為雅典錢幣,關于另一半的用途,由于碑銘殘損便無從知曉。但結合上文的推斷與《錢幣法令》的主旨,余下的非雅典錢幣很可能交由各地的雅典駐諸將軍處理。由于法令對任何使用非雅典錢幣的懲罰極為嚴厲,余下的外邦錢幣的流通性也必然會遭受限制。《錢幣法令》為打造單一貨幣流通體系,采取了近乎于全部收繳外邦錢幣的手段,這就形成了造幣權、發行權集雅典于一身的局面。由于銘文保存地并不完整,雅典錢幣的發行權問題并未在《錢幣法令》上得到具體體現。但雅典從理論上成為提洛同盟內唯一可以發行合法貨幣的城邦,由此便壟斷了貨幣的發行權。
無獨有偶,公元前4世紀初雅典所頒布另一部有關錢幣的法令,充分體現了其對錢幣發行權的重視。該法令規定,雅典要求邦內通行的是由雅典政府發行的錢幣。雅典設有專門的官員甄別市場上流通的雅典錢幣是否為外邦仿品,并將發現的外邦仿制的銀幣做退還處理。4可見,雅典所禁止的不僅僅是外邦所打造的錢幣,也包括外邦仿制的雅典錢幣。根據學者研究,很多外邦仿制的雅典錢幣白銀純度極高,5這表明仿品應與雅典發行的錢幣享有相同的市場價值。然而,在處理此類錢幣上,雅典依然將其與本邦發行的錢幣以及“銀包銅”、“銀包鉛”或含銀量不足的偽幣、劣幣相區別,表明該邦在維護其錢幣發行自主權方面的態度。須知,在公元前4世紀初期的雅典,其經濟與軍事實力已不可與公元前5世紀時期相比。然而,公元前4世紀雅典對待貨幣發行權的態度與公元前5世紀《錢幣法令》的具體規定實際上不謀而合。公元前5世紀的雅典當更有實力保障錢幣發行的壟斷權,甚至可能會比公元前4世紀時更加強調其錢幣的造幣與發行權。
雅典力圖將其錢幣打造成同盟內唯一合法的流通貨幣,并壟斷貨幣的發行權,其目的在于擴大雅典錢幣的流通范圍,在經濟方面加大對盟邦的控制力度。據已有的考古資料顯示,雅典錢幣的流通范圍較公元前6世紀時更為廣泛,成為了地中海世界的強勢貨幣。有學者統計,埋藏于公元前5世紀錢幣窖藏的分布,其出土量不僅多于公元前6世紀,6而且窖藏的出土范圍也有所擴大,這表明雅典錢幣的流通范圍不僅蠶食了提洛同盟大部分地區,而且也擴展至當時提洛同盟無力涉及的地中海東岸地區,甚至遠在當時并不屬于地中海文明圈的阿富汗地區也出土了以雅典錢幣為主的窖藏。7須知,公元前5世紀東地中海大部分地區尚未出現本地發行的錢幣,雅典錢幣在地中海范圍地區的大量出土,顯示了上述地區的人們已相當認可雅典錢幣作為交換媒介的地位,1這也證明了其流通范圍不僅局限于雅典本地,而且超出了提洛同盟的范圍,在環地中海地理范圍內流通,表明它或已具備了當時地中海世界“世界貨幣”的某些特質。根據對阿里斯托芬的《鳥》第1105至1108行的注文可知,腓洛克魯斯曾說,當時人稱四德拉克馬為梟(雅典的錢幣背面圖案為貓頭鷹,因此以貓頭鷹代稱雅典錢幣),2雅典錢幣在當時的希臘世界已成為錢幣的代稱。
造幣權的壟斷,及對提洛同盟成員內部自由貿易的鉗制,構成了雅典帝國內的基本經濟架構,《錢幣法令》實際上成為雅典將愛琴海打造成其“內海”不可獲缺的重要手段。雅典通過壟斷提洛同盟錢幣的發行權,以鞏固其在提洛同盟內的經濟霸主地位。毫無疑問,《錢幣法令》乃是雅典榨取提洛同盟其他盟邦的重要體現。
三
《錢幣法令》中規定,提洛同盟的盟邦需將非雅典錢幣運至雅典造造廠,將其中半數以上的錢幣打造成雅典錢幣,視察官應從每一米納(Mina,重435克)的錢幣中征收一定的費用。3根據《錢幣法令》的規定,其實施范圍應是提洛同盟內的所有盟邦。根據公元前454/453年雅典所征收的盟金賬單銘文顯示,該年繳納盟金的提洛同盟成員共約208座城邦。4筆者以為,208座盟邦應是《錢幣法令》的適用范圍的下限,因為在公元前454/453年,部分雅典盟邦不必繳納盟金,而是以獨立盟友的身份參加提洛同盟,他們只需提供戰艦,不必繳納盟金,如列茲波島(Lesbos)的麥塞姆那(Methymna)、薩摩斯(Samos)與凱奧斯(Chios),此三地因此未出現在公元前454/453年的雅典盟金碑銘之上。科西拉于公元前433年時才加入提洛同盟,公元前420年時曼提尼亞(Mantinea)與阿爾戈斯(Argos)也加入了提洛同盟。因此,《錢幣法令》所適用的城邦數量,當在213座以上。
由于銘文殘損,致使所課征的具體數字殘損無存。當代學者根據銘文間距的測算分析,課征的金額或為5德拉克馬,或為3德拉克馬。以標準米納與阿提卡德拉克馬(Drachma,每阿提卡德拉克馬重種4.35克)計算,若課征5德拉克馬,其費率為5%;若以3德拉克馬計算則為3%。結合雅典的其他稅收及相關文獻記載,顯示《錢幣法令》中課征5德拉克馬的可能性較大。5有學者研究,提出在古代希臘、羅馬時期,專門經營兌換不同幣制的錢幣兌換商所收取的手續費為5%。6而據部分文獻反映,在古希臘、羅馬時代錢幣兌換屬于高利潤行業,文獻中亦有專門向錢幣兌換業征收的“新錢稅(?σπρατο?ρα)”的記載,1表明錢幣兌換業是城邦重要的稅收行業。另外,修昔底德記載,在底卡里亞(Decelea)被斯巴達人占領后,雅典為增加財政收入,將進出口稅率提高至5%,即二十分之一稅(ε?κοστολ?γο?),阿里斯托芬也曾提到雅典曾在公元前406/405年向厄吉納(Aigina)開征的亦為5%的二十分之一稅率。2因此,雅典向外邦課征費率為5%的可能性更高,即每米納5課征德拉克馬。
實際上,雅典向其他提洛盟邦所持所有貨幣的半數以上課征5%的費率,在古代世界應當已屬暴利。雖然目前尚不知曉公元前5世紀雅典打造錢幣的火耗成本,以及收集、運送所有盟邦錢幣的成本。但可以肯定的是,《錢幣法令》規定雅典所課征的資金應高于其運行成本。假設僅以公元前454/453年雅典實收的388塔蘭特零1480德拉克馬3的提洛同盟金進行來演算,該筆金額一半的5%即為9.706塔蘭特,這相當于遠征西西里前近10艘雅典戰艦1個月的軍餉。4況且,各邦所持有的貨幣總量應遠高于他們向雅典繳納的盟金,對于雅典而言,《錢幣法令》或可以給雅典帶來一筆相當可觀的收入。其費率開征規模之廣,所征費率之高,在某種程度上而言是雅典對其盟邦進行的變相經濟掠奪。
綜合公元前5世紀下半葉雅典的財政狀況,《錢幣法令》的頒布或許與雅典巨額財政消耗之間或許存在著某些聯系。在公元前454/3年提洛同盟的金庫由提洛島遷至雅典衛城后,不僅標志著雅典帝國正式成形,而且使雅典的財政儲備一度達到最高峰。據伯里克利稱,雅典的財政儲備最高峰曾達到9700塔蘭特。5然而,隨著雅典公共建設與軍事行動規模的擴大,自公元前5世紀下半葉起,雅典財政儲備逐年下降,提洛同盟的金庫也被雅典挪為私用。公元前450/459年,伯里克利將提洛同盟金庫的5000塔蘭特儲備金轉移至雅典娜神庫。6在提洛同盟金庫轉移至雅典衛城后不久,雅典通過了帕派魯斯法令(Papyrus Drecree),將其中的3000塔蘭特資金獻給了雅典娜(這筆資金可能多用于衛城建設和泛雅典娜節);7據學者推算,公元前448年在雅典從同盟金庫中提取了200塔蘭特后,金庫存銀告罄;公元前441/440年雅典動用的是雅典娜神庫的資金平息薩摩斯暴動的,表明此時同盟金庫已無錢可用,提洛同盟金庫的所有資產已被雅典耗盡。8
但在伯羅奔尼撒戰爭爆發后,雅典的財政開支日漸增加。據修昔底德記載,在波提迪亞之戰中,雅典就消耗了2000塔蘭特。9相對于支出的增漲,雅典的主要財政收入卻未有起色。在阿里斯托芬列舉雅典主要收入時,提洛同盟成員繳納的貢金(φ?ρο?)位列第一。10在同盟成立之初,阿里斯泰德斯(Aristeides)所厘定的貢金總數為460塔蘭特,公元前431年伯里克利提到每年盟邦的貢金平均為600塔蘭特。11但實際上盟邦每年繳納的貢金數字卻未達此數。修昔底德曾指出,許多盟邦繳納的貢金并不足數。1根據公元前454/453年雅典所征收的貢金銘文顯示,雅典厘定的提洛同盟貢金總額為498塔蘭特零1390德拉克馬,但實收僅為388塔蘭特零1480德拉克馬。2公元前433/432年的盟邦貢金收入實際僅為388塔蘭特,3此數尚不及提洛同盟最初的協定額度。據學者統計,公元前448/447年雅典的貢金收入為約360塔蘭特,公元前447/446年的收入為364塔蘭特,公元前446年—前443年的貢金收入為1125塔蘭特(每年375塔蘭特),公元前443—前431年的貢金收入為4656塔蘭特(每年388塔蘭特);根據公元前418年各邦進獻的貢金數額顯示,大部分城邦所繳納的貢金金額少于公元前422年及公元前425年。4因此,在伯羅奔尼撒戰爭爆發后,雅典的儲備資金處于逐年減少的狀態。時至公元前431年,雅典的財政儲備已降至6000塔蘭特,另有500塔蘭特未打作錢幣的金銀。5據學者研究,公元前433/432年時夏雅典的財政儲備為6021—6020塔蘭特,在公元前431年夏為3955塔蘭特,公元前430年降為2670塔蘭特,公元前429年為1455塔蘭特,公元前428年為945塔蘭特,及至公元前422年,雅典的財政儲備僅剩444塔蘭特;公元前414年雅典的財政與公元前422年相比亦有所減少。6
為填補巨大的消耗,雅典除確保盟金的有效征收,也試圖開辟新的財政收入,如設置貢金及谷物征收人(φ?ρο??κλογε??),7開征財產稅,8提高進出口貨物稅率等,9甚至在西西里遠征失敗后降低軍餉標準,10以節省雅典國庫開支。而雅典能從推行《錢幣法令》中獲得較為可觀的財富,或許與雅典的財政吃緊之間有些許的關聯。關于雅典頒布《錢幣法令》的具體年代,學術界仍有爭議,11但他們所提出的時間段都在雅典財政儲備的下降時段,即約公元前450/449年—約前420年之間。可以假設,開辟新的財源,彌補日漸枯竭的財政儲備,或許也是雅典推行《錢幣法令》可獲得的另一實效。
余 論
在古典文獻中,曾有多處記載著雅典所謂從異族手中“解放”愛奧尼亞城邦之語,1而提洛同盟成立的主旨也是結束波斯對希臘城邦的占領與控制。2但早有學者指出,“解放”行動的實質首先是保障雅典及其盟友自身的安全,其次是運用其軍事力量稱霸愛琴海地區,并非真正意義上的“解放”。3雅典對于盟邦實施的高壓政策,在學術界幾乎已有定論。對于雅典在政治與軍事上的種種壓迫,古典文獻的記載已相當詳盡。但雅典在經濟上的霸權主義,除古典文獻的只言片語外,多為雅典頒布的法令,《錢幣法令》在阿里斯托芬的《鳥》中也只是一語帶過。4根據本文的分析,《錢幣法令》是雅典對其盟邦在經濟上的壓榨進行絲毫不遜色于它在軍事與政治上的高壓。《錢幣法令》實際上顯示了雅典意欲鞏固其自在提洛同盟內的霸主地位,進一步在經濟上控制其盟邦的野心。研究表明,在公元前5世紀下半葉,愛琴海地區大部分城邦的造幣業普遍呈現出衰落的趨勢。5與此相反,雅典的造幣業卻蒸蒸日上,不僅在錢幣發行量上呈現出鼎盛局面,雅典錢幣的流通范圍也擴展至愛琴海一代,甚至觸及到東地中海地區。這一現象說明雅典所頒布、推行的《錢幣法令》在特定時間內起到了一定的效果。
雅典之所以有能力制定并推行這部法令,主要依靠的是其自身強大的軍事實力與經濟實力。而雅典兵敗西西里、主力軍隊幾乎全軍覆沒后,小亞細亞西海岸的雅典盟邦立刻發動起義,雅典海上帝國的崩潰也就此拉開了序幕。了解雅典對其提洛盟邦的高壓統治,也就能理解為什么當斯巴達人與波斯人于公元前412年簽訂盟約時,小亞細亞地區的前雅典各盟邦“寧愿”被斯巴達“出賣”給波斯,也不愿回到雅典所建立的提洛同盟的框架內,重新成為雅典的盟邦。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