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世紀的海倫”：讓英國失去法國半壁江山的女人

單看標題，或許大家會想到貞德，其實中世紀歷史中，英國曾三次占據了法國領地的半壁，然后又都被迫吐了出來。貞德的偉大功業是最后那一次，而英國人第一次被法國人挫敗，導火索也是因為一個女人——以美貌著稱的昂古萊姆的伊莎貝拉（Isabelle d'Angoulême）。

談到西方美女，古典時代的海倫、克里奧帕特拉大家都耳熟能詳，但中世紀的恐怕就知之甚少了。這是因為在那個時候，歐洲貴族女性普遍擁有相對獨立的財產權利，家資豐厚、坐擁龐大地產的女人，即使又老又丑，也會有大把的追求者，再加之嚴格的一夫一妻制和蔑視肉欲的基督教觀念影響， 因此中世紀純粹以美貌著名的女性不多。但昂古萊姆的伊莎貝拉是個例外。

伊莎貝拉是法國昂古萊姆伯爵艾梅爾（Aymer）的獨生女和繼承人，從母系上說，還有法國卡佩王室的血統。她的家族領地位于普瓦圖和波爾多之間，是英國金雀花王室的法國領地南北交通的重要戰略樞紐。1200年，英國國王約翰前往葡萄牙，與葡萄牙國王商討聯姻事宜。但當他途經昂古萊姆的家族領地，在艾梅爾的宮廷做客時，被當時只有12歲卻已經貌美驚人的伊莎貝拉迷住了。約翰當即決定改弦更張，迎娶伊莎貝拉。

約翰已經34歲，此前的婚姻生活很是不幸。作為家中幼子，在他少年時代，由于土地被他的幾個哥哥們瓜分，父親亨利二世已經沒有多余的封地可以授予他，他因此得到了“無地的約翰”的綽號。為了補償他，亨利二世安排他與英國的一位富有的女繼承人格洛斯特的伊莎貝拉（Isabella of Gloucester）訂婚。但由于約翰和這位貴族小姐是沒有出三代的近親，婚姻關系根本不合法。后來教皇克萊門三世（Clement III）雖然特批通過，但只允許他們享有婚姻帶來的經濟權利，但是不準其同房。

1199年，約翰繼承王位之后，立即結束了這段有名無實的婚姻。此時距離他結婚已經過去了10年，可以想象他對正常的婚姻生活、對生育繼承人是多么渴望，因此也無怪乎會被昂古萊姆的小美女迷了心竅。但這一沖動的后果很嚴重，昂古萊姆的伊莎貝拉當時已經被許配給了昂古萊姆伯爵的鄰居——拉馬什伯爵呂西尼昂的于格九世（Hugues de Lusignan， comte de la Marche），雖然伊莎貝拉的父親以訂婚時女方年齡太小為由，為自己改嫁女兒辯解，但約翰對臣屬橫刀奪愛的行徑不可避免地得罪了呂西尼昂家族。

為了平息事態，由約翰做主，把伊莎貝拉尚未婚配的姑姑瑪蒂爾達（Mathilde d'Angoulême）嫁給了于格，但兩邊依然劍拔弩張、沖突不斷。終于，失去耐心的約翰憤而宣布沒收拉馬什伯爵領地，轉封給泰山艾梅爾。這下徹底激怒了呂西尼昂家族，于格隨即前往巴黎，向約翰的封君法國國王腓力二世告狀。

腓力二世一直處心積慮地想收回英國人在法國的土地，已經與亨利二世、理查一世等英國國王斗了幾十年，約翰的官司自然是正中下懷。1202年，法國國王以領主身份傳喚約翰到巴黎應訴，約翰拒不出席。于是，腓力二世宣布收回英國國王在歐洲大陸的所有領地，一場英法全面戰爭就這樣因為“中世紀的海倫”的改嫁而打響了。

論軍事素質，約翰其實并不差，有些方面甚至比對手腓力二世和他的兒子王太子路易（后來的路易八世）更出色。戰爭初期，他通過突然性的長途奔襲，在米勒波戰役（Battle of Mirebeau）中大獲全勝，粉碎了敵人俘虜其母親——寡居在法國的豐特弗羅王家修道院（Abbaye Royale de Fontevraud）的阿基坦的埃莉諾（?léonore dAquitaine）的企圖，還一舉抓獲了腓力二世利用來打擊他的棋子，也有金雀花家族繼承權的約翰的侄兒布列塔尼的亞瑟（Arthur of Brittany），以及反對派核心呂西尼昂的于格。

約翰的母親阿基坦的埃莉諾，年輕時同樣曾被描述為沉魚落雁之貌，歷史評價堪稱中世紀最杰出的女性。

戰果豐碩的勝利讓約翰得意忘形，據說他每天都和嬌妻膩歪在床上，賴到下午才起來。伊莎貝拉的性格與約翰極為相似，聰明伶俐但又傲慢任性、反復無常。夫婦二人似乎都在對方身上找到了自己的影子，格外的琴瑟和諧。但大好的戰爭局勢也正是被約翰反復無常的惡劣性格葬送掉了。在1203年的復活節，約翰在酩酊大醉之中，竟然鬼迷心竅地將囚禁在諾曼底首府魯昂城監獄里的亞瑟扼死，扔進了塞納河。

用條件惡劣的監牢囚禁亞瑟這樣一位王室貴胄本就有失體面，讓約翰遭受了很多非議，現在他竟然對家族至親做出如此暴行，一下子讓英法兩國輿論嘩然。約翰的支持者紛紛倒戈：亞瑟的領地布列塔尼自不必說；普瓦圖、安茹、曼恩等等北方領地一起向腓力二世舉手投降；南方的阿基坦等地的貴族，原本是出于對埃莉諾的忠誠才站在約翰這邊，現在也樹起了反旗。1203年8月，法國國王親率大軍，開始攻打諾曼底門戶加亞爾城堡（Ch?teau Gaillard），而約翰在一次不成功的解圍之后，徹底喪失了抵抗的勇氣，終日與伊莎貝拉沉湎于床笫之歡，逃避現實。最終在當年圣誕節前，夫婦二人丟下還在苦苦支撐的守軍，逃離歐洲大陸，返回了英格蘭。

在法國國王腓力二世的縱橫捭闔下，英國金雀花家族在法國的半壁江山迅速縮水，僅剩下了南方的一隅之地。

金雀花王朝對法國西部半個多世紀的霸權統治就這樣分崩離析。伊莎貝拉陪伴約翰在后來十多年的歲月里，還要經歷與教皇英諾森三世（Innocent III）爭奪主教任命權斗爭的失敗；與神圣羅馬帝國皇帝奧托四世（Otto IV）組成反法同盟，卻最終在布汶會戰（Battle of Bouvine）中慘敗；被國內貴族脅迫簽署《大憲章》；被法國王太子路易入侵英格蘭等各種屈辱和失意。而被譽為“海倫”的伊莎貝拉，隨著約翰政治上的內外交困，她的名聲也越發惡化，得到了“塞壬（希臘神話里的海妖）”、“梅薩麗娜（Messalina，羅馬皇帝克勞狄的妻子，女色情狂的代名詞）”、“耶洗別（Jezebel，圣經中的以色列王后，無恥惡毒的女人的代名詞）”等不堪入耳的稱號。endprint

1220年，約翰去世，英國新國王亨利三世登基的四年之后，昂古萊姆的伊莎貝拉陪伴她的女兒瓊（Joan of England）前往法國拉馬什完婚。這樁婚約是約翰在世時就訂下的，當時在布汶大戰前夕，為了和老對頭呂西尼昂家族講和，約翰把女兒許配給了曾被他搶了未婚妻的于格九世的同名兒子，于格十世。但不料兩廂一接觸，于格對年僅十歲的瓊沒有什么興趣，卻對她的母親，已經32歲但依然傾國傾城的伊莎貝拉一見鐘情。就這樣，英國王太后頂掉自己的女兒，嫁給了自己曾經的未婚夫的兒子，同時也是自己表哥的拉馬什伯爵于格。

寡居王后的改嫁純粹出于個人感情，完全出乎輔佐幼王亨利三世的攝政委員會的預料。他們大為不滿，于是以伊莎貝拉的婚姻沒有經過委員會的批準為由，威脅要沒收她的嫁妝，停止支付她的養老金。但正在經歷第二春的伊莎貝拉對此不屑一顧，她和新丈夫反過來威脅要扣留女兒瓊，不讓她和委員會指定的候補結婚對象蘇格蘭國王完婚。為了避免和蘇格蘭發生沖突，攝政委員會最終只得服軟。

雖然在感情上有了著落，但這位被同時代人形容為“虛榮、任性的麻煩制造者”的尤物卻不太滿意生活上的落差。曾經她貴為一國之后，但如今只是一介伯爵夫人，在法國的地位并不突出。當時腓力二世、路易八世相繼去世，法國的新國王路易九世尚且年幼，執政的是太后卡斯蒂利亞的布朗什（Blanche de Castille）。布朗什的母親正是約翰的妹妹，面對這個比自己小一輩的女人，伊莎貝拉卻必須俯首稱臣，而對方卻公然漠視、冷落自己，更是令她難以忍受。而且，當年約翰被群臣逼迫，被法國王太子路易入侵搞得灰頭土臉的時候，王太子路易的妻子布朗什也發揮了不小的作用，這兩個女人的梁子可以說早就結下了。

此后，伊莎貝拉和丈夫于格利用私人關系，組織起一個貴族反對派，圖盧茲伯爵、布列塔尼公爵等顯貴都參與其中。這些人都對卡斯蒂利亞的布朗什這個一半西班牙一半英國血統的外國女人獨攬大權感到不滿，一直在英國和法國之間搞小動作。但法國王室已經崛起的強大實力和布朗什出色的政治才能讓種種陰謀詭計消弭于無形。

1241年，路易九世的弟弟阿爾封斯（Alphonse）成年，國王根據先王遺囑，將奧弗涅和普瓦圖封給了他。這立即引起了于格和伊莎貝拉的憤怒，不單是由于阿爾封斯的領地把拉馬什夾在中間，而且這樣一來他們從法國國王的直接封臣，變成次一等的小封君阿爾封斯的封臣，地位上的落差讓伊莎貝拉尤其難以接受。于格拉攏了盧瓦爾河南岸的許多貴族公開反叛，伊莎貝拉更是把兒子英國國王亨利三世也拉入陣營。

但法國國王的軍事才能和實力遠在對手之上，塔耶堡戰役（Battle of Taillebourg）中，法軍決定性的擊敗了叛軍和英軍。亨利三世倉皇逃離，英國徹底喪失了恢復舊日領地的希望。而于格和伊莎貝拉只能跪在法國國王面前屈膝投降，請求寬恕。

戰爭結束后，伊莎貝拉和于格得到了路易九世的寬大處理。近二十年的生活中，他們一共養育了九個孩子，一些留在法國發展，一些渡海投靠異父兄長，在英國開枝散葉，把呂西尼昂家族的血緣傳播了下去。照理故事就該這樣平淡結束，但在1244年，法國宮廷又發生了一樁大案，兩個廚子因為試圖給國王下毒而被逮捕。一番酷刑之下，犯人交代，是昂古萊姆的伊莎貝拉雇傭他們行此勾當的。

單憑口供，并不能定伊莎貝拉的罪，但一番審訊和監禁是免不了的。不甘受此屈辱的伊莎貝拉逃到豐特弗洛修道院尋求庇護，并在此安頓下來，隱居不出。最終，這位英國王太后就像她的前輩阿基坦的埃莉諾一樣，在這里她度過了人生中最后的一段時光。

豐特弗洛圣母修道院坐落在盧瓦爾河谷， 是歐洲最大的修道院建筑群之一。

如今，我們去法國旅行，參觀已列入法國世界文化遺產的豐特弗羅修道院時，一定不會錯過修道院教堂中央的四座色彩斑斕的棺蓋浮雕。其中三座，分別屬于被安葬在此的英國國王亨利二世和王后阿基坦的埃利諾，以及他們的兒子“獅心王”理查一世，而另一座較小的女性塑像，筆者在不止一本中文旅游手冊和書籍中看到，雖然寫對了名字昂古萊姆的伊莎貝拉，身份也的確是英國王后，但卻錯認身邊的理查一世為她的丈夫，亂拉起了郎配。

實際上，理查自己的王后名叫納瓦拉的貝倫加利亞（Bérangère de Navarre），安葬在離此不遠的勒芒，而伊莎貝拉的第一個丈夫“無地的”約翰，葬在英國的伍斯特，第二個丈夫呂西尼昂的于格葬在法國瓦朗斯。

伊莎貝拉的棺雕和理查就這么并排放著，確實容易讓人誤會。

原本，伊莎貝拉的墓穴按照她的生前意愿，低調地隱藏在修道院教堂之外的普通墓地之中，大概是她對自己艷名在外、難獲嘉許的一生有所懺悔。后來她的兒子亨利三世造訪，震驚于母親身后的寥落。在他的強烈要求下，伊莎貝拉的棺槨被遷進教堂之中，與素未謀面的公公和大伯，以及同樣以美艷聞名，評價卻有著天壤之別的婆婆永遠的相伴在一起。

小編竊以為，從古至今，無論是東方西方，有女人引發的戰爭不算罕例，無論是“沖冠一怒為紅顏”還是“特洛伊戰爭”都有文學觀點在其中。兩國或兩軍交戰的原因是多方面的，無論是意識形態的沖突還是國家主權的爭奪等等，其中最不該將女色推至戰爭的最前端。這是對女性的不公更是對歷史的孤證。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