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榮先
期中考試結束了,吳雨有些發呆。
老師說只有班上的前十名,才有希望考進重點高中。期中考試進不了班里的前十名,就等著挨揍吧。
吳雨心里沒有把握。
爸爸媽媽離婚了。吳雨跟著爸爸。
能夠在這所全市最有名的初級中學上學,就是因為住在學校旁邊。大量的擇校生擠著到這所初中來上學,學生們的整體學習成績在全市一直名列前茅。可是,高中必須考取才能上重點,否則,要交很大一筆擇校費。爸爸說沒有錢去交。
吳雨一直很努力,以前的考試成績都很好。
很久了,爸爸每天起早貪黑,守著院子對門的那個菜攤子,一分一分地掙錢養家。吳雨知道爸爸不容易。
每天早晨,爸爸五點起床,去批發市場批菜。一次不能批得太多,多了賣不完,放一天就壞,會虧本;也不能太少,少了賣不到天黑,攤位費都掙不回來。
爸爸關門的聲音一響,吳雨就準時起床了。她收拾整理好學習用具和書包。梳洗。然后,煮面條或熱冷飯。做一點兒爸爸帶回來的剩菜。再背一下英語單詞、古詩文或者數理化方面的公式定理之類的內容。這個時候,爸爸就回來了。早點剛好不燙。父女倆一塊兒吃。
爸爸吃的時候,總是對她說:“女兒,你不要管這些事,多睡一會兒,爸爸回來給你做,吃了就上學去。”吳雨很享受跟爸爸吃早點的時光。而且 ,爸爸能夠給她說這么體貼的話。慢慢地,爸爸回來,什么也不說了,父女倆吃了早點,一塊出門。
爸爸的賣菜攤子開張的時間是固定的。這個時間總有一些回頭客晨練經過,經常來買菜。
吳雨總是第一個到教室。
姑娘大了,有些事情爸爸不方便問,有些心理話,吳雨也不方便跟爸爸說,倆人之間的話就越來越少,有時候,一天說的話都不超過三句。一天,爸爸幫人送東西,剛好路過學校門口,看到了校園中的吳雨。本來,爸爸當時就要進去找吳雨,門衛死活不讓進。
晚上回到家里,吳雨已經在做作業了。爸爸用做飯的時間,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煙,然后把吳雨叫到跟前,很鄭重地問吳雨:“是不是在和男生談戀愛了?”吳雨很干脆地說:“沒有。”
爸爸憋了很久,語重心長地說:“爸爸把家里的什么事都做好,你可以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需要什么爸爸會盡最大努力滿足,你只需要把學習搞好就行了。爸爸不想你以后跟爸爸一樣去賣菜,你應該懂的。可是,你如果在學校談戀愛,影響學習,就不應該了……”吳雨說:“真的沒有。”
爸爸說:“如果有,你現在承認還來得及,你不給我說實話,就別想吃飯。”
“不吃就不吃。”吳雨賭著氣,繼續去做作業。
爸爸忍無可忍了。找了一根細竹棍,沖進吳雨的房間:“我在你們校門口都看見了,你和一個男生打打鬧鬧,又說又笑……”爸爸心里想:說不定,沒人的時候,摟在一起又抱又親……我就不說了。吳雨說:“不可能,你肯定是看錯了。”
爸爸的竹棍打了過來,腿上,背上,胳膊上,一條一條的紅印子,增加著,重疊著。長這么大,爸爸第一次打吳雨。吳雨咬著牙硬忍著。實在忍不住了,吳雨哭著喊著媽媽。
爸爸垂頭喪氣地走了。吳雨餓著肚子,流著眼淚,蜷縮在被窩里,感覺到了無比的恐懼。
終于想起來了,在操場,跟小倩玩了一會兒,可小倩是女生呀,噢,大家都叫小倩“女漢子”,特別男性化,是爸爸誤會了。吳雨沒起來,也不愿再跟爸爸解釋了。打都打過了,爸爸的氣該消了吧?明天早晨,再給爸爸好好說吧。
第二早晨,爸爸批菜走了。
吳雨忍著胳膊的疼痛,做好早點。已經到上學的時間了,爸爸沒有回來。吳雨只好自己先吃了,路過菜攤的時候,爸爸不在。
上第二節課的時候,班主任來叫吳雨,送她回家。吳雨問有什么事嗎?班主任說:“你爸爸出車禍了。”
走進院子,吳雨發現,爸爸批菜的三輪車已經扭成了大麻花。媽媽輕輕地抱著吳雨的頭,漠然地料理爸爸的后事。
吳雨不知道這幾天是怎么過來的,媽媽已經變得陌生了。
爸爸就這么沒了。怎么可以就這以沒有了呢?吳雨希望這只是一場夢,希望爸爸能再出現在自己的身邊,那怕是拿竹棍不停地打自己也好過一些。
眼淚已經流干。爸爸化作了一縷青煙。媽媽暫時住在這個家里照顧吳雨 。
今天,該去上學了。吳雨早早起床了,習慣性地很快做好了早點。
這幾天,媽媽累了,憔悴了不少,還睡著呢,就讓媽媽多休息一會兒吧。
中午,帶著期中考試的成績單回到家。媽媽不在,給吳雨留了一張紙條:我出去辦點事情,你自己做點吃的吧,晚飯媽媽給你做,把你爸的手機帶上,方便聯系。
吳雨跪在爸爸的遺像前,燃了成績單,哭著說:“爸爸,你打我吧,我只考了第十一名,你打我呀,爸爸!”
吳雨需要一支中性碳素筆,但口袋里僅有一塊錢,找遍了家里,沒有找到錢。擔心媽媽找自己,爸爸的電話還能用,吳雨把電話裝進了口袋里。
在學校大門旁邊的文具店里,吳雨找著最便宜的中性筆,最便宜的中性筆一支要一塊五毛錢。
吳雨環顧店里,沒有自己熟悉的同學,借不到錢。吳雨聽同學說過,小倩上次來買筆,錢不夠,跟店主說了,店主賒賬了呢。但是,自己沒有那勇氣。
吳雨感覺中年店主似笑非笑,不懷好意地瞅著自己。幾次拿起又放下。買吧,錢不夠,不買吧,下午上課要用。算了,先借同學的筆用吧。吳雨離開。男老板用肥胖的身軀擋住了吳雨,皮笑肉不笑地說:“小丫頭片子,偷筆了吧?”
吳雨說:“叔叔,我沒有。”
店主說:“我注意你好久了,肯定偷了,你叫什么名字?”
吳雨帶著哭腔說:“叔叔我叫吳雨,我真的沒偷,不信你搜?”
店主說:“我才不上你的當呢,我搜你一個女學生,你肯定說我非禮你才怪,識相點……自己拿出來。”
吳雨據理力爭:“我真的沒有拿什么拿呀?”
店主不依不饒:“不拿出來,別想走,你讀哪個年級?讓學校政教處的老師來領人。”
吳雨掏出電話,卻不知道政教處的號碼。中年男人給政教處打通了電話。
爭執,引來了一批圍觀的學生。吳雨又委屈,又著急。眼淚一直往下掉,吳雨想給店主說:“我只有一塊錢,買不起,就不買了,真的沒有偷了你的筆。”
圍在旁邊的同學議論紛紛,吳雨心里委屈得慌,漲紅了臉,什么話也說不出口來。政教處的李主任來了,店主繪聲繪色地描述著吳雨的所作所為。
李主任聽了一會兒,說:“你說吳雨偷了幾只支筆,多少錢?我付給你。”
店主說:“偷了多少我不知道,她讓我搜,我能搜嗎?這不是錢不錢的問題,你們要好好教育學生,不能偷東西嘛。”
吳雨對李主任說:“李老師,我沒偷。”
李主任看了一眼吳雨,說:“吳雨,你別急,等會兒咱們再說。老板,那我把學生領走了。”
店主說:“不行,你得告訴我怎么處理她。”
李主任說:“你這個人,我總得把事情搞清楚吧!”
店主說:“有什么不清楚的?你問她,她在放筆的那兒擺弄筆有10分鐘了,什么也沒買,肯定是偷了,你不說怎么處理,別想把她領走。”
李主任說:“要是你說的是真的,我們會給學生處分。”
店主說:“你說的,不給處分,我給你們學校門口貼海報!”
跟著李主任走進學校大門的時候,吳雨感覺自己真的跟做了賊一樣,所有的老師、同學都對自己投來了異樣的目光,還有許多同學對自己指指點點的。
吳雨對李主任說:“老師,請您相信我,我真的沒有偷筆。”
李主任說:“跟我到政教處慢慢說吧。”
政教處在三樓。走到一樓,吳雨對李主任說:“老師,您先走,我去一下廁所。”
半個小時過去了,上課鈴響了,吳雨沒有到政教處李主任的辦公室來。李主任找到了吳雨所在班的教室,吳雨的座位是空的。
李主任讓吳雨的同學到一樓女廁所里找吳雨,但廁所里沒有人。李主任就在吳雨的教室外等著吳雨。
大約上第一節課過半的時候,吳雨鄰座女生舉手,出來告訴李主任,吳雨給她的手機發來了一條短信:“我真的沒有偷筆,請你們相信我!”
李主任記下了吳雨的電話號碼,反復撥打,始終沒有人接。
李主任叫人調取了校園監控錄像,確認吳雨沒有走出學校大門。政教處的所有老師還有一些同學,都在校園里到外尋找吳雨。
“李主任,吳雨從七樓跳樓了,掉到花園那邊去了。”天旋地轉,李主任“撲通”一聲暈倒在地。
公安機關的尸檢報告上寫著:吳雨,女,15歲,初三學生。系高空墜落,劇烈撞擊,身體多個主要部位器官、組織破損,內臟破裂致死。身體表皮背部、胳膊等處輕微皮下瘀血,應為墜落前傷害,輕微傷,排除性侵害。死亡原因: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