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康熙朝理學名臣熊賜履,思想上學宗程朱,以衛道為己任,重視實踐,以理學著稱于世;仕途順利,且與康熙朝政治聯系緊密。熊賜履是康熙帝在理學思想方面的啟蒙者,其學術觀點對康熙朝的思想文化影響至深;同時,熊賜履對清初政治也頗有影響,經常被康熙帝召見,談論朝政方面的問題。熊賜履個人的經歷與他在學術和政治兩方面的作為和影響,一定程度上反映出漢族士大夫在清初特殊的政治環境下的處境。
關鍵詞:熊賜履;康熙;理學;政治
中圖分類號:B249;D69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
熊賜履(1635-1709),主要政治與學術活動是在清初康熙年間,作為一名漢族士大夫和理學思想家,學界對其已有不少研究成果,但多是從學術史角度,討論其理學思想方面,而對其本人在政治、事功方面的討論相對較少。就筆者所見,如易卉從重主敬、推崇躬行和“崇正黜邪”三方面論述了熊賜履的理學思想,認為熊氏對于弘揚程朱理學,捍衛其在清朝獨尊地位的重要影響[1];郭翠麗則圍繞《學統》,對熊賜履的生平學行、《學統》的時代背景與寫作意圖、體例與內容、及學術價值方面進行闡釋[2];其他如魏紅亮對熊賜履的學術生平、交游、著作、思想特點和學術地位做了比較全面地分析和總結,認為熊賜履可稱為一代醇儒,在中國傳統學術史上應占有一席之地[3];楊菁《清初理學思想研究》[4]一書中,則從哲學方面介紹熊賜履的思想。關于熊氏在政治方面的研究,數量相對較少,如潘振剛論述了熊賜履的主敬思想、人性論思想、道統思想和實踐觀,同時探討了熊賜履在政治方面啟沃君心,清正廉潔,推行教化,重建倫理的功用[5];周文麗主要論述了熊賜履的個人思想及其對清朝的影響,并進行了評價。[6]
由是而論,縱觀學界以往對于熊賜履的研究,多以其學術思想作為研究對象,而對其政治上的事功與學術之間的關系討論較少。作為清初名臣,熊賜履一生仕途經歷豐富,以漢族士人而深受康熙寵信,可作為討論康熙朝漢族士大夫的為政處境的個案樣本,而通過對熊賜履的研究,或可對清初政治有一個更深入地了解,因而深具意義。本文擬結合熊賜履學術思想和政治事功,爭取通過還原熊氏學術和政治上的作為和經歷,勾勒出其從政與為學的演進軌跡,進而結合其學術、政治方面的互動與影響,來分析漢族士大夫在清初特殊的政治生態中的處境和應對措施,探索清前期國家在制度設計和政治文化方面的一些獨特之處。
一、熊賜履的學術思想和貢獻
作為清初理學名臣之一,熊賜履的學術思想主要體現在獨尊程朱,重視主敬和推崇實踐,其學術貢獻則表現在促進了康熙帝正統思想的形成,留下了《學統》等一系列學術著作,同時參與了《明史》的篆修。
(一)學術思想
程朱理學自南宋以后長期在思想界居于主流地位,特別受到統治階層的推崇,明朝中后期王陽明心學盛行,對程朱理學的獨尊地位造成了較大沖擊。到了明清鼎革之際,思想界在混亂的同時也更趨自由,既有人尊朱批王,也有人繼續推崇心學,更有主張儒、釋、道“三教合一”的學者。清初入關之后,隨著政治上日趨穩定,統治思想也亟待統一,及至康熙時期,這種需求更加迫切,思想界也涌現出一大批躋身于統治階層的人物,諸如陸隴其,熊賜履,湯斌,張伯行,李光地等,這些人后來也都被稱為理學名臣,其中熊賜履在捍衛程朱理學的獨尊地位方面出力尤多,獨尊程朱、崇正黜邪是其學術思想的核心部分。
首先,熊賜履通過學術總結的形式來捍衛程朱學說的正統地位,熊賜履撰寫《學統》的目的正是為了捍衛程朱理學的正統地位,他認為兩千多年來的“道術”有正邪之分,學脈斷絕與賡續的緣由一直也沒有定論,導致門戶眾多,學術分裂,他寫作的目的就是要使當時的學術歸于一統。具體做法上,他要探究儒學的淵源,分別其支派,辨明是非和異同,確立學術的“正宗”。《學統》一書分為五部分,分別是正統、翼統、附統、雜統和異統,系統評判了從先秦至明代各個學術派別及其代表人物,最終得出程朱理學是儒學正統的結論。
熊賜履推崇程朱理學。從學理上,他為論證程朱理學之正統性,采取以朱子之學承繼程子,程朱之學就是孔孟之學,試圖在孔孟與程朱理學之間建立明晰的學統、道統傳承。與此同時,對陸王心學和佛道思想等“異端邪說”進行了徹底地否定和批判。一方面,他認為是陽明之學導致了學術上的空洞之風,導致了學者將肆無忌憚當作靈動,把恣情縱欲、同流合污當作隨性,將敗壞綱常倫理作為超脫,最終使得道術和人心敗壞至極。[7]1435另一方面,他批判陸王心學“引佛亂儒”的惡劣影響,認為陸九淵“引釋亂儒,借儒文釋。”[8]146其人筆鋒犀利,能夠以假亂真。熊賜履認為這種將佛教思想融入儒家思想的做法流毒無窮,而且像猛火一樣一時難以熄滅,最終會導致中國傳統儒家經典被外來文化取代,人們也會因此而失去精神支柱。如果要解決這一問題,只有“徹底整頓,拔本塞源”[7]1448才是辦法,除此之外的做法都是舍本逐末。事實上,熊賜履一直就把佛學視為異端,他認為儒學是實學,佛學是虛學,最終落腳于肯定儒學,否定佛學。在批判心學引佛亂儒的同時,熊賜履也否定了陸王心學的合理性,認為陸王二人所主張的“心”和“性”,不過是告子所說的“心”和“性”,即使是善于分辨的人也無法將這種“胡說亂道”解釋清楚。對于道家和墨家等思想,熊賜履同樣采取排斥和否定的態度,歸結起來就是在各種思想中獨尊儒學,在儒學中獨尊程朱。
熊賜履學術思想的第二個特點是強調主敬。主敬是朱熹所提倡的一種理學的涵養工夫,熊賜履學宗程朱,也自然就把主敬作為自己的思想主旨之一,他明確指出主敬和明善二者之間的關系以及主敬的重要性,指出主敬是研習圣人之學,達到明善之道的不二法門。熊賜履也把主敬當作存理遏欲的手段之一,指出要做到主敬不僅需要遵守儒家經典和綱常倫理,更要將其落實在日常生活當中,時時事事都要遵照“敬”字來行動,反之如果“不敬”,便是異端。
清初學術界深刻反省明末清談誤國的教訓,很多學者都主張躬行實踐,熊賜履也是其中之一。他認為對于圣人之學不應只停留在“知”的層面,同時應該注重實踐,也就是“知行二者斷不可以偏廢也”,[9]9如果知而不行,就是“侮圣人之言。”[9]20他的這種觀點與王陽明的“知行合一”學說倒有些不謀而合的意思。至于具體應當如何實踐,熊賜履認為首先要在日常生活中注重實踐,“天下大事,只在日用常行上”,[9]8只要人們肯在日常生活中躬行實踐圣人之學,就皆可成為圣賢。熊賜履也強調躬行實踐在治國理政當中的重要性,認為只有皇帝個人以身作則,勤政愛民,才能真正鞏固統治秩序,促進社會穩定,比如農桑之事是民生之本,當播種之時到來時,皇帝可以親自“董課其耕耘”,當收獲時,皇帝則“巡省其樹藝”,有時也可以和百姓一同勞動。由此可見,躬行實踐的學說也是熊賜履思想體系中的重要組成部分。
(二)學術貢獻
康熙十年(1671),經筵大典在保和殿舉行,熊賜履被任命為經筵講官,同年三月,康熙帝又任命他為日講官,每日在弘德殿進講,(1671)四月,又擔任太祖、太宗兩朝圣訓的副總裁,(1671)五月,擔任《孝經衍義》的總裁。[10]256自此,熊賜履便一心為康熙帝傳授理學思想,使其也逐漸形成了獨尊理學的正統觀念。
康熙六年(1667),熊賜履向康熙帝上了一道著名的“萬言疏”,在其中懇請皇帝“隆重師儒,興起學校”,[10]266建議學堂只講授正學,不能讀六經、《論語》、《孟子》之外的書,不得講授正統理學之外的知識,引起了康熙帝的關注。康熙九年(1670),康熙帝命熊賜履講《大學》和《中庸》的兩首節,認為他非常適合做講官,次年(1671),康熙帝便設立了經筵日講制度,熊賜履便成為首位日講官。[10]256經筵日講制度的設立,成了熊賜履等一批理學名臣向皇帝傳授理學思想的重要平臺。在日講過程中,熊賜履多次與康熙帝討論程朱理學的重要性,日復一日,使康熙帝心中逐漸形成理學思想應當居于正統地位的觀念。此外,作為經筵日講官,熊賜履也充分利用這一機會對陸王心學和佛道思想等“異端”學說進行攻擊和貶斥,他曾對皇帝說陸王二氏的著作大多是荒唐虛妄的,“不可容于堯舜之世”,[11]127也曾告誡康熙帝說自古以來的圣明君主都不會沉溺于佛教或道教思想。[11]116他指出只有孔孟之學才是堯舜之道,此外一切學說都應當被摒棄,只有這樣皇帝治國才能“永無毫厘千里之失”。[11]125通過正反兩反面對皇帝的熏陶,熊賜履最終使康熙帝確立起獨尊理學的思想。康熙十六年(1677)十二月,康熙帝親自為《日講四書解義》作序,在其中闡述了自己的“道統”思想,認為孔子、曾子、子思、孟子的思想一脈相承,“道統在是,治統亦在是”,[12]899故而令人撰寫講義,闡發義理,連同經史一起進講,這一道統理論與熊賜履所主張的“學統”論基本一致。康熙帝也在實際行動中貫徹了這一尊儒崇朱的思想,他不僅繼續尊孔子為“大成至圣先師”,同時尊孟子為“亞圣”,在孔孟之后的諸儒當中,康熙帝對朱熹評價最高,認為只有朱熹著作和編纂的書籍道理“明白精確,歸于大中至正。”[13]466經過五百多年,沒有學者敢提出異議。甚至認為孔孟之后功勞最大的人就是朱熹,進而抬高朱熹在配享孔廟中的地位,將其在大成殿中的牌位上升到了“十哲之次”。[13]466朱熹的地位到達頂峰。此外,康熙帝也采取了其他一系列尊儒崇朱的舉措,如刻發《朱子全書》、《四書注解》等。
熊賜履身后也留下了《學統》、《閑道錄》、《下學堂札記》等為數不少的理學著作,為后人研究其個人思想及當時的學術發展起到了很大作用。僅以其代表作《學統》為例,在清代便多次刊刻,足見其影響之大。《學統》通過學術總結的形式來實現其“重建學統,尊崇程朱”的宗旨,同時創造性地采用了對儒學學派進行分類討論的做法,通過分類進行定性,列出等級,可以說不論從內容還是形式上都大大推動了傳統學術史的發展。《學統》集中體現了熊賜履的理學思想,它與《閑道錄》和《下學堂札記》等著作互相補充,相輔相成,共同構建起熊賜履的理學思想體系,[14]132成為后學研究清初理學思想的寶貴資料。
此外,熊賜履還參與了《明史》的篆修。康熙十八年(1679),清廷將《明史》篆修正式提上日程,三月,朝廷在保和殿舉行博學宏詞科的考試,分別授予“五十人侍讀、侍講、編修、檢討等官。……以學士徐元文、葉方藹、庶子張玉書為總裁。”[15]199正式開始篆修《明史》。這一時期,熊賜履并未直接參與篆修,但是康熙帝曾命他對初步完成的部分卷次進行了看閱,并提出意見。康熙三十一年(1692)正月,皇帝在對大學士的上諭中提到熊賜履校讎了之前進呈的《明史》諸卷,在洪武、宣德兩朝的本紀方面“訾議甚多。”[16]241康熙三十八年(1699),熊賜履被授予東閣大學士,同時被任命為篆修《明史》的負責人,[17]505從此熊賜履才直接參與到《明史》的篆修當中,并專董其事。康熙四十一年(1702),熊賜履進呈《明史》全稿416卷,“方先生之進呈《明史》,圣祖仁皇帝已有朱熹、司馬光之目,載在起居注,固無事后人贊揚為也。”[10]262由此可見,康熙帝對于熊賜履進呈的《明史》持贊許態度。
總而言之,熊賜履不僅形成了自身的理學思想體系,潛移默化地影響著康熙帝的思想,還留下了一系列學術著作,在學術方面的貢獻不容小視。
二、熊賜履的政治作為和影響
熊賜履的政治活動主要集中在康熙初年,他的一些作為對康熙朝乃至整個清朝歷史都產生了較大的影響。
熊賜履在康熙年間的政治作為主要通過他所上的一些奏疏體現出來,在這些奏疏中,他針對當時朝政存在的某個或多個問題進行陳述,并提出個人的見解和建議,其中很多都被康熙帝所采納實行。
康熙六年(1667)五月,康熙帝命大小官員根據各類政事得失各抒己見。[12]305熊賜履借此機會向康熙帝提交了著名的《應詔萬言疏》,在奏疏開頭,熊賜履先對民生的艱難現狀進行了描述,并將責任歸結到現任督撫多不稱職上,上梁不正下梁歪,督撫不能盡職就會導致其下所屬監司和守令效仿,最終使民生多艱,就此熊賜履建議康熙帝對現任督撫大加甄別,對其中的賢能之人進行表彰和升任,將貪瀆不肖的督撫立即罷黜,并且加強對督撫、監司和守令各級的考課,只有這樣才能從根源上解決民生問題。此外,熊賜履就他所認為目前朝廷所面臨的“至重且大”的問題提出了自己的看法。首先,他建議康熙帝召集群臣對國家制度進行討論研究,總結出當時制度中亟待增減損益的地方,并形成最終的典章,以供上下遵守。其次,熊賜履建議皇帝采取措施振興士氣,申飭滿、漢大臣和衷共濟,務必使各個部門的官員切實負起本部門的責任。第三,熊賜履建議皇帝大力興辦教育,培養人才,完善教育管理制度。第四,熊賜履建議康熙帝以身作則,勤儉節約,嚴格規定各級別官員的衣食住行標準,不得逾越。最后,熊賜履指出這些都不是根本的解決辦法,他認為皇帝是解決一切問題的核心人物,因此一定要著重提升皇帝自身的能力和素質,具體做法就是選擇一些賢能之人侍奉在身邊,拜一些學養深厚的大儒為師,聽從他們所講的道理,同時不單純紙上談兵,更要將理論付諸實踐,只要皇帝不斷完善自身,像圣賢一樣讀書行事,就不愁吏治不能清明,民生不能興旺。[10]267熊賜履這道《萬言疏》從政治和思想等多個角度分析國事,針砭時弊,入木三分,同時提出了具有非常可行性的解決辦法,因此得到了康熙帝的認可。當時正是鰲拜專權用事之時,他認為熊賜履在奏疏中暗中中傷自己,想要治熊賜履妄言之罪,康熙帝不同意,并于次年(1668)將熊賜履遷官至秘書院侍讀學士。[10]268
康熙七年(1668),在侍讀學士任上,熊賜履又有兩次上疏。當年九月,康熙帝本打算巡幸邊外,熊賜履認為水旱災害頻仍,皇帝這時應該愛惜民力,與民休息,不宜出行,以此為由上疏諫止。康熙帝聽取了他的勸告,放棄此次出行,并強調今后遇到類似事情就應該直諫。同年,熊賜履又在另一封奏疏中勸諫皇帝講學和勤政二者不可偏廢,鰲拜對熊賜履早已心懷不滿,此次又借題發揮,以熊所言無據,打算將他連降兩級,康熙帝再次出面保護了熊賜履,使其未遭貶斥。由此可見熊賜履的上疏總是深得康熙帝認可,為其治國理政提出許多具有參考價值的建議。
其次,熊賜履也是康熙朝經筵日講制度的有力推動者。關于經筵日講制度建立的過程前文已有敘述,這一制度主要是為了給皇帝傳授理學思想而設立。向皇帝灌輸理學思想是熊賜履等一批講官的核心職責,而熊賜履也充分利用這一機會向康熙帝傳達了許多治國思想和統治方略,對康熙帝統治思想的形成也產生了較大影響。他會利用日講的機會向皇帝指出使民心順服是為政的關鍵,有次康熙帝問他朝廷怎樣做才能服人,熊賜履回答說只要事事做得有道理,人心自然會順服,康熙帝對此表示贊同。[11]105熊賜履也經常向皇帝建議要愛惜民力,與民休息,康熙十二年(1673)三月,熊賜履向康熙帝建言道“民為邦本,本固邦寧。”天下百姓窮苦,國家的根本任務應當是休養生息,只有令人們生活都富足了,才能使教化興隆,社會太平。[11]84民為邦本,休養生息的思想在康熙一朝得到了很好的貫徹。熊賜履還向康熙帝建議為政應當從簡。康熙十一年(1672)十二月,康熙帝指出前代君臣如有好大喜功的,多會勞民傷財,導致民生艱難。熊賜履肯定了皇帝的觀點,并補充說為政之道重在臨下以簡,君主應當清心寡欲,切不可紛更煩擾,這才是帝王中正之道,康熙帝對此深表贊同。[11]68熊賜履還時常就用人問題建言,勸諫皇帝用人是統治的核心問題,一定要謹慎。康熙十一年(1672)八月,他向皇帝指出用人應當以品行為根本,每個人的才能大小都不一樣,自古以來德才兼備的人太少了,對于有一定才能的人也應當利用他的長處,而不能求全責備。康熙帝十分贊同這種觀點。[11]52康熙十二年(1673)三月,熊賜履又向康熙帝指出為政的重點在于得人,得到正確的人,就一定要委任他完成自己的志向,鼓勵他盡其才能。賞罰任免之權是君主實現統治的重要手段,因此最應該審慎。[11]88康熙十一年(1672)十二月,有人主張“風聞言事”,康熙帝害怕此舉可能招來禍患,特召熊賜履進行商討。熊認為君主身居宮中,日理萬機,只有兼聽廣納,才能知曉政事的得失和民間的疾苦,只有做到“好問好察,執兩用中”,才能把握用人的尺度,故對“風聞言事”表示支持,[11]68康熙帝聽后豁然開朗,從此廣開言路。總之,熊賜履充分利用經筵日講的機會,在向年輕的康熙帝傳授理學思想的同時,也表達了自己的政治主張,其主張也基本上為皇帝所接受,影響深遠。
熊賜履不僅通過上疏、進言等方式影響康熙帝來間接作用于當時政治,他也以身作則,通過自身的表現來扭轉當時的政治風氣。首先,熊賜履居官廉潔,認為十分廉潔只是小善,若有半點貪污的行徑便會鑄成大惡,他將此作為自己為官的行為準則之一。[9]20他雖位居高官多年,但始終秉持廉潔的作風,這點從他死后的家庭狀況便能夠看出。據記載,熊賜履死時連葬禮都需要別人援助才能完成,[18]184可見熊賜履家里是貧困到了極點。康熙六十年(1721)的一道對大學士的上諭中也稱熊賜履的兒子“家甚清寒”,[13]863可見熊賜履生前也沒有為自己的親人進行斂財,為官十分清正。
康熙朝黨爭之風濃厚,滿漢沖突劇烈,熊賜履為官期間也不可避免地卷入其中。康熙初年,四大輔臣輔政階段,鰲拜集團權勢熏天,很多臣子都是敢怒不敢言,熊賜履作為理學名臣和漢族士大夫的代表,敢為人先,積極擁護皇權,同鰲拜集團展開斗爭,他“于康熙初年首劾內大臣鰲拜輔政自專情狀。”[19]610鰲拜對其心懷怨恨,多次試圖借機治熊賜履的罪,卻未能得逞。
康熙十五年(1676)發生的“嚼簽案”對熊賜履的仕途產生了重大影響,也為其卷入新一輪黨爭埋下了伏筆。關于這一事件,李光地在其《榕村語錄續集》中有非常具體地敘述。其中特別提到索額圖發現熊賜履這一舉動后,強烈要求查明原委,并質問熊賜履,兩人產生紛爭。最終索額圖將其告發,熊賜履在審訊過程中竟然“不出一語”。索額圖又譏諷他說就算是吳三桂、耿精忠這樣的大罪人自己說出實情,皇上也會赦免,勸熊賜履盡快認罪,最終熊賜履只說了句“罷了,就是如此罷了。”此案便草率了事。[20]745這其中有太多耐人尋味的地方。熊賜履一向品行端正,更不會采取這種低劣的手段來為自己掩蓋失誤,當時便有很多人認為熊賜履是遭索額圖所陷害,其中應該有一些不可告人的隱秘。等到熊賜履去職以后,朝中仍舊有人在皇帝面前說他的壞話。康熙十六年(1677),《日講四書解義》書成,康熙帝認為此書是熊賜履所作,刊刻時理應列上他的名字,然而大學士索額圖、杜立德和馮溥認為熊賜履是“名教罪人”,因此不應該列名,湯斌更是直接否定了此書的學術價值。康熙帝看到他們這些人一致詆毀熊賜履,覺得漢人這種窩里斗的做法實在可恥。[11]1901
除了參與朝中的一些政治活動外,熊賜履也曾受命處理過一些地方性的事務。康熙三十一年(1692),熊賜履受命前往江南核查河道總督王新命濫用公款的事件,并按律定罪。[10]270同年冬天,熊賜履被任命為吏部尚書,十二月,由于新任河道總督靳輔請旨查清近來河道附近公家占用民田的數額,熊賜履奉旨考察荒地,二十五日,熊賜履同兩江總督和江蘇巡撫一同前往廢地進行踏勘,并統計匯總了相關數據。[10]259
正因為熊賜履在政治上的表現和作為,加之極高的學術地位,可謂深得君心,備受康熙帝的信賴和倚重。康熙三十四年(1695)春,熊賜履之弟熊賜瓚因“奏對欺飾”下獄,時任御史龔翔麟彈劾熊賜履“偽學欺罔”,要求將他一同治罪。康熙帝回應道“吾信熊賜履無他也。”[10]259將此彈劾置之不理。康熙四十八年(1709)十月,熊賜履死后不久,有人在其遺書內發現有他舉薦自己的侄子熊本“清廉謹飭可用”之類的話。康熙帝認為熊賜履人品端正,這種話一定是偽造的,因此命人調查,發現并無此事。經審訊發現是熊本串通家人私自修改而成,于是將熊本革職處斬。[16]316以上兩個事例既說明康熙帝為人精明,也充分證明了他與熊賜履二人君臣相知甚深,熊賜履在學術和政治上的功勞得到了皇帝的認可,因此深受皇帝信任。
三、清初漢族士大夫的政治處境
熊賜履作為一名漢族知識分子,通過自身讀書學習躋身官僚階層,并且官至大學士,人臣之位已極。其在理學思想上的權威地位無人能夠撼動,但是他在官場上的經歷卻并非一帆風順,可以說如果沒有康熙帝的信任和倚重,熊賜履很難在當時的政治環境下生存。清初特殊的政治環境和民族政策對一大批類似熊賜履這樣的漢族士大夫產生了十分重要的影響,也決定了其中大多數人在政治上必定處于不利地位。筆者見識淺陋,對此問題只能略作簡要分析。
其一,清初政治體制本身不利于漢族士人發揮其政治影響。在雍正帝設置軍機處之前,議政王大臣會議是清朝的最高決策機構,這一機構具有鮮明的貴族合議制特點。此外,有清一代,朝廷在中樞機構和各主要部門中都是重用滿族官僚和貴族。入關以前,六部皆由滿族諸王掌管,入關后取消這一規定,但各部門事務仍舊由滿族官僚主管,雖然后來兼設滿漢尚書,但各部大權仍由滿族尚書所掌。在整個清朝,滿族貴族竭盡全力維護自身的特權,防止漢族官員的侵犯,長此以往必然會使滿漢官員之間產生一些矛盾,因此作為最高統治者的滿族皇帝便會想方設法地籠絡漢族士大夫,以消解滿漢官員之間的嫌隙。滿族統治者在入關前就經常利用漢族降官、降將為己方出力。入關以后,為了鞏固政權,擴大統治基礎,清廷更是采取各種手段對漢族知識分子和官員利用、拉攏。例如入關之后滿族統治者多次進行尊孔運動。順治元年(1644)二月,清朝入關伊始,便“遣官祭先師孔子”。[21]46次年(1645)正月,又加封孔子為“大成至圣文宣先師”。[21]122同年六月,多爾袞親自拜謁孔子廟并且行禮。[21]150這類尊孔運動對拉攏漢族知識分子起到了重要作用。此外,清朝統治者也通過開科取士的手段籠絡漢族知識分子為其效力,最具代表性的莫過于康熙十七年(1678)詔舉的“博學鴻詞科”考試,其時正值“三藩之亂”即將平定,國家轉危為安之際,康熙帝試圖借此機會進一步爭取漢族士大夫支持,特別是延攬之前隱逸山林的賢才。清廷一方面拉攏漢族士大夫,另一方面也對他們采取壓制的手段,在不同時期或不同地區,政策傾向會有所偏重。順治三年(1646)四月,清廷命令革除前代士大夫的各種頭銜,并令他們與百姓一同承擔各類賦役,[21]217這一政令明確對漢族士大夫的經濟和政治特權進行了限制。此后順治十四年(1657)和順治十八年(1661)又分別發生了著名的科場案和奏銷案,對漢族士大夫造成了沉重打擊。康熙年間也屢次興起文字獄,對一些漢族士大夫進行有針對性地打擊和迫害。總而言之,清初統治者對漢族士大夫采取了軟硬兼施,剛柔并濟的辦法,把絕大部分漢族士大夫控制在了自己的統治之下。
其二,清初特殊的滿漢關系和統治者的民族政策也對漢族士大夫的政治處境造成了很大影響。以康熙帝的“滿漢一體”主張為例,康熙八年(1669)六月的一道上諭中強調自己對滿漢臣民一視同仁,[16]140康熙十七年(1678)五月,康熙帝在與明珠等人的談話中提到“滿漢文武,皆為一體。”[12]944康熙帝也在行動上落實了“滿漢一體”的思想。康熙六年(1667)六月,議政王大臣會議根據康熙帝指示,決定此后各省督撫不論滿漢都揀選賢能任用,包括提督、總兵官等,也要不論滿漢,選賢任能。[12]311康熙九年(1670)三月,康熙帝指出滿漢官員的職位雖然相同,但品級卻不同,此后應該統一。[12]436康熙帝這些舉措從用人和待遇兩方面大大提升了漢族官員的地位,這對于拉攏漢族士大夫,緩解滿漢之間的矛盾起到了巨大作用。然而,在肯定康熙帝“滿漢一體”的同時,也需要正視其時依舊存在的重滿抑漢的取向仍然存在。比較明顯的例證,如康熙十八年(1679)八月,康熙即指責漢官做事推諉,[12]1059認為滿漢官員不能和衷共濟,原因在于漢官不能“實心為公”,對于滿員為政之失不能據理力爭。[12]1066這些言論均體現出康熙帝對漢族官員的不滿和偏見。當時議政王大臣會議、宗人府、內務府和理藩院等重要部門均不用漢族官員,即便如前所述,滿漢官員在康熙朝“品級畫一”,但是在各部門中仍舊存在漢族官員受滿族官員牽制和壓抑的狀況。由此可見,康熙帝所宣揚的“滿漢一體”并未能從根本上改變漢族士大夫政治上的從屬地位,因而也難以保障他們能有效行使職權。
參考文獻:
[1]易卉.略論熊賜履的理學思想[J].高等函授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6(4).
[2]郭翠麗.熊賜履與<學統>[J].朱子學刊,2008(0).
[3]魏紅亮.熊賜履學術研究——以<學統>為中心[D].湖北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2.
[4]楊菁.清初理學思想研究[M].臺灣:里仁書局,2008.
[5]潘振剛.康熙朝理學名臣理學思想與政治事功初探——以熊賜履、湯斌、張伯行、李光地為例[D].中南民族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3.
[6]周文麗.熊賜履的理學思想及其政治影響[D].曲阜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4.
[7]徐世昌.清儒學案(卷38)[M].北京:中華書局,2008.
[8]梁顯祖.大呼集(卷7)[M].清康熙刻本,中國基本古籍庫.
[9]熊賜履.下學堂札記[M].清康熙刻本,中國基本古籍庫.
[10]錢儀吉.碑傳集[M].北京:中華書局,1993.
[11]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康熙起居注[M].北京:中華書局,1984.
[12]清圣祖實錄(一)[M].北京:中華書局,1985.
[13]清圣祖實錄(三)[M].北京:中華書局,1984.
[14]唐鑒.清學案小識[M].上海:世界書局,1936.
[15]趙爾巽等.清史稿(卷6)[M].北京:中華書局,1977.
[16]蔣良騏.東華錄[M].濟南:齊魯書社,2005.
[17]王鐘翰點校.清史列傳(卷七)[M].北京:中華書局,1987.
[18]昭梿.嘯亭雜錄(卷8)[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
[19]梁章鉅.制義叢話[A]//續修四庫全書[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
[20]李光地.榕村語錄續集(卷14)[M].北京:中華書局,1995.
[21]清世祖實錄[M].北京:中華書局,1985.
作者簡介:陳朔,男,陜西延安人,作者單位為北京師范大學歷史學院。
(責任編輯:李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