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鄉

賈兆才

一老一少，就這么一前一后、不緊不慢地走著，昂頭賞月的街坊、慢步的行人，誰也不曾留意他倆……

蒼穹一輪明月，又大又圓，照著南寧街頭賞月和散步的人們……

老人原本是晚上出來散步、賞月的，意外在人群里邂逅了這個吃餅子的孩子，老人一眼看見孩子手上的餅子，眼神便異樣，他知道今天是農歷八月十五，正是家鄉的八月節，于是就緊緊跟上了這個孩子……

老人邊走邊盯著這個陌生孩子手里的餅子，因為他知道這餅子不是南寧當地人做的，全國各地，除了幾千里外自己家鄉——江蘇鎮江東鄉，沒有人會做這樣的餅子。他離鄉多年，盤算著，只要跟著這個孩子走，就一定會遇到自己的故鄉人……

一老一少，就這么一前一后、不緊不慢地走著，昂頭賞月的街坊、漫步的行人，誰也不曾留意他倆……孩子吃完了手里的餅子，加快了腳步，拐進了一道巷子，老人氣喘吁吁也加快腳步，緊緊攆著他，生怕丟掉這難得的路遇……

孩子進了一幢居民樓，健步登上三樓，老人緊緊抓著樓梯扶手，喘息著，緊隨他，也上了三樓。

一股濃烈的香味彌漫在整座樓道里，一家門戶大開，老人使勁嗅著鼻子，他終于聞到這久違的熟悉的故鄉的味道——這是家鄉八月節晚上，家家戶戶都在做餅子的香味，這是老母親的味道啊！

“餅子送給奶奶啦？”一對中年夫妻問孩子。“請問，你們是——江蘇——鎮江東鄉人吧？……”孩子驚愕回看，這才發現自己身后這位老爺爺。

“我們是江蘇武進孟河的，離鎮江東鄉不遠。老人家，您也是江蘇的？”

“我老家是東鄉的。我看見了你們孩子吃的餅子，就跟著來了……”老人忽然覺得自己的唐突，有一絲遲疑和羞怯……

“啊！原來是家鄉人，老人家，快請進屋來。”中年夫妻熱情地將這位穿著得體的老人迎進屋內，請老人坐下，又遞上一杯香茶。

女主人囑咐男人：“快給老人家盛幾塊家鄉的餅子。”

老人有些忸怩地落下座：“我這是不請自到，唐突了。”

“哪里話，這是我們的緣分，老人家，快請嘗嘗我的手藝。”

老人喘定：“我原本在上海工作，上世紀五十年代，為支援邊疆建設，來到廣西，在南寧工作生活幾十年了。”

“呵，是‘老南寧了，和我們父母一樣，老家還有什么人嗎？”

“老家兄弟姐妹因為工作生活，都散居全國各地，難得見上一面，老母親也已離世多年，我也老了，常懷念她老人家……”老人仔細啃著餅子：“記得小時候，每年這個日子，早上起床，母親就為我系上我最喜歡的肚兜，那肚兜上用彩色絲線繡著蜈蚣、蟾蜍、蝮蛇、蜘蛛……五顏六色的圖案，再在我手腕、腳腕上拴上五彩繩，然后，給我套上虎頭鞋，將我抱下床，輕輕拍下我的背，說：‘好了，出去玩吧！……”

“我們家鄉孟河，端午也是這風俗，我們相距只二三十里……”

“喔，對，是端午！人老了，沒有用了……常回憶小時候的事，可惜，我老母親沒了，老人家為我們、為家苦了一輩子，沒有享過一天福，我們做兒女的都愧對她老人家……”老人說著說著，熱淚脫眶而出……

“老人家，不要難過，如今不是什么都好嗎？您老母親如果地下有知，也該欣慰了。我們都趕上了好日子……”

老人笑笑，擦拭著眼睛：“老了，失態了，不要見笑……”

“哪里話，老人家……”

……

蒼穹明月已偏西，又大又圓，靜靜地俯視著依舊車水馬龍的南寧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