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

王小寧

直到現在，我依然疑疑惑惑的，你說人剛才看著還好好的，能說話，要喝水，咋就說不行就不行了呢？

至今想起來，還有點兒恍惚，表姐的音容笑貌還在，難道她真的就走了？再也看不到了？

表姐是我的一個遠房親戚。她父親去世早，母親帶著她又嫁了人家。結果沒幾年，母親又病逝了。繼父家里的人都不喜歡她，沒少受白眼，饑一頓飽一頓地在淚水中長大。

不過，表姐長相還可以。特別是那雙眼睛，典型的丹鳳眼，不像舞臺上的那些演員們是畫出來的，她是天生的，是爹媽給的。所以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她有幸找了個正在服役的軍人，幾年后便隨了軍，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可舒心日子沒過幾天，風云突變，丈夫要轉業，把她們一家扔在了十字路口。

走是肯定的。回哪兒去？才是問題。

老家的父母都不在了，再說，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不是？托關系找門路吧，最后總算是留在了這個城市。大家皆大歡喜。在這個陌生的城市里，我們多了一個親人。

誰知喜悅的心情還沒平靜，剛剛安頓下來不久，她的身體就感到了不適。到醫院一檢查，問題還是有的，趕緊吃藥。

我去看她，她那時住在租的房子里，單位的房子還沒落實好。一進門，就聞到一股濃烈的中藥味兒。表姐正在洗衣服，桌上放著一碗黑黃色的湯汁兒。

我放下手里的東西，要幫表姐洗，表姐說：“快完了，你先坐吧。”

我指了指桌上的碗，問：“你喝的？”表姐說：“嗯，上午一碗，下午一碗，難喝死了。”

我不知道該說啥。看著原來白白胖胖的表姐現在的模樣，心里直發苦。

我是得到消息后趕到醫院看望的。之前也去過幾次，表姐很樂觀，總是笑著說，吃著藥呢。

到了醫院，表姐躺在床上，閉著眼，我就坐在床邊，不敢吭聲。

門口有幾個人，沒進來。我一個人傻傻地坐在那兒，我看到表姐還好好的，也沒想到要跟表姐說說話呀什么的，只想著，她休息呢，別弄醒她。

“咋還沒來呢？”表姐突然說了一句。

“誰沒來？”我問。

表姐沒吭聲。聽到聲音趕緊進屋來的人也沒吭聲。

我想，表姐累了，沒力氣了。

屋里又靜下來。

“水……”

表姐又說話了。門口的人沖進來，我也忙著去拿水杯，我們伺候著表姐喝了水，又扶她慢慢躺下，幫她掖好被子，看著表姐的呼吸慢慢平靜下來，又閉上眼休息了，這才松了口氣。

我坐在床邊，看看表姐，又看看窗外，窗外沒有動靜。屋里也還是沒有聲響。

有人不時進來看看，但都沒有聲音，都默著。

“咋還沒來呢？”表姐又問了一句。

“快來了。”有人答。

終于，屋外有了喧嘩，接著就踢踢踏踏地進來幾個人。原來是老家的那些人。

“我們來遲了……”他們走到床邊，俯下身子對著表姐說。

表姐睜開眼看了一下，又閉上了。

直到人們低著頭慢慢地一個個離開走出去，她也沒有再睜開。

表姐就這樣走了。

直到現在，我依然疑疑惑惑的，你說人剛才看著還好好的，能說話，要喝水，咋就說不行就不行了呢？而且是永遠地沒了，看不到了，這咋能讓人相信呢？

我一直覺得，表姐還在那兒洗衣服。水正嘩嘩地流。對了，表姐還給我洗過衣服被子呢。那次我有事出門，把鑰匙就放在了她家，讓她有空過來幫忙照看一下。結果回來一看，家里哪兒都干干凈凈的，連床單被子都換洗過了。我不知道說啥，看著表姐只會笑。

表姐說，笑啥？傻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