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己

石兵

老李你聽聽，你知道現在的人為啥都沒有知己了吧，因為，他們都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知己。

隔壁李大爺，老伴健在，兒女雙全，一家人都把年逾古稀的李大爺當成寶，連七八歲的孫子孫女都什么事全讓著爺爺。可是李大爺卻還是每天愁眉苦臉，問他原因，他也不答。問他老伴，老伴嘆了口氣，說，老李從小一起長大的知己老劉不在了，他常說，連個能說話能接話的人都沒有了。唉，這么大歲數的人了，跟個小孩似的，哄都哄不好。

李大爺老伴口中的老劉是李大爺的發小，兩人一起長大，在一條胡同住了一輩子，前后腳結婚，前后腳生子，兩個人好得跟一個人似的。

去年，老劉出了車禍去世了，李大爺起初還沒什么，覺得老劉也活了七十歲了，不能說是英年早逝，可時間越久，卻越發不適應起來，每天早上，李大爺出門溜彎，沒有老劉，感覺這路怎么就這么長呢？晚飯后，李大爺又出門，在老劉家樓下等上半天，才猛然想起老伙計已經不在了，可李大爺還是不走，就呆呆站在樓下，一直到天完全黑了才回家。

李大爺老了，老得找不到新的知己了，老伴只知冷暖可是不知道啥話老李才愛聽，兒子只知孝順卻不知道老李心里在想啥。最重要的是，李大爺一輩子的習慣改不了了，沒有老劉跟他一起聊天走路，李大爺覺得心里像堵了一塊石頭。

老劉去世兩個月后，李大爺喜歡上了睡覺，除了吃飯就是睡覺，不出門不跟人說話，家務事甩手不管，睡覺成了李大爺的第一大事。家里人著急，這老人家天天睡覺天天不說話可是容易老年癡呆的，于是，家里人請了醫生到家里給李大爺檢查，結果卻是一切正常。

只有李大爺老伴知道，李大爺喜歡上睡覺是因為有一天他在夢里見到了老劉，兩個人聊得火熱之際，李大爺卻突然醒了過來。萬分懊惱的李大爺從此便喜歡上了睡覺，希望能再次見到活生生的老劉。對七十歲的李大爺來說，做夢和現實其實也沒啥區別，如果沒了這種感覺，活著才真是沒意思。

李大爺仿佛回到了三歲時，一天要睡上十五六個小時，其它時間就是在等睡覺，只要一醒過來就愁眉苦臉。久而久之，家人也就見怪不怪了，可是外人有時還是會問，怎么不見李大爺出門了呢？

有一天，老劉兒子敲開了李大爺家的門，他告訴李大爺，自己父親走了半年了，有些東西準備處理一下，如果李大爺需要什么可以去看看，想要就拿走，當是留個念想吧。

睡眼惺松的李大爺一下子來了精神，他來到老劉家，一遍遍撫弄著老劉留下的那些物件，最后，李大爺拿走了老劉的枕頭。回到家，老伴想清理一下枕頭上的頭發，李大爺一把甩開老伴的手，瞪著眼說，一根也不能少。

那天，老伴掉了淚，也不知道是為了李大爺對自己生氣，還是因為想起了別的事情。

總是悶在家里不出門，再加上歲數大了，李大爺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終于有一天躺在床上再也起不來了。兒女們操持后事時才發現，李大爺的頭發也掉滿了那個枕頭，兒女們想清理，老娘一把搶過枕頭，瞪著眼說，一根也不能少，你爹的話都不聽了嗎？

李大爺去世后，老伴取出一半骨灰跟老劉的骨灰放在了一塊兒。人們紛紛傳言，老劉和李大爺其實是失散的親兄弟，也有人說，這個老李或者那個老劉有點問題，喜歡男人。李大爺老伴聽了這些傳言，笑了，對著李大爺的遺像說，老李你聽聽，你知道現在的人為啥都沒有知己了吧，因為，他們都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