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愛叫“你覺得愛”

徐民彥

每到春暖花開時，我住所隔壁的一所大學鳥語花香，美不勝收，一次次成為愛花人云集之地，每一枝花，每一朵蕊，都是攝影愛好者爭相拍攝的模特。一到春天，這所大學的校園真是非凡熱鬧，各色人等粉墨登場，盡情釋放著自己對于春天的熱愛、對于花鳥的一往情深。

有的人很有素養，知道如何賞花，怎樣看花，靜靜地聽著遠方傳來的美妙鳥鳴，那是一種高境界的享受。有的人對花的熱情則是明顯過度，聞香要把花枝拽到自己的跟前，看那架勢恨不得把花吃到肚子里。拍照為了有落花繽紛的樣子，不惜用腳猛踹樹干，把正在盛開的花瓣生生地震下來。我的眼前是一位年輕的母親帶著女兒在賞花，看上去不到兩歲的女兒倒很乖巧，始終離著一棵紫丁香遠遠的，讓媽媽拍照。但是，媽媽有些不善罷甘休，總是不斷地催促著女兒離丁香樹近些再近些。媽媽吆喝一聲，女兒往前走一步，直到女兒來到丁香樹下，又在媽媽的指導下爬上搖擺的樹干，把花枝使勁拉到臉前，才算達到媽媽的要求，拍照開始。

這一帶是學校的中心區域，每天都有大量的孩子過來嬉戲玩耍，特別是下午放學以后，本該安靜的校園瞬時沸騰。盡管有“教學辦公重地”“嚴禁大聲喧嘩”之類的警示牌子擺在那里，卻形同虛設，孩子不看，帶孩子的父母裝作看不見，校園變身兒童樂園。孩子們在此倒是盡情放開、毫無拘束，周邊的樹、噴泉、報欄、綠地等公共設施飽受摧殘，早已是傷痕累累、慘不忍睹。因為有一個報欄，我經常過去瀏覽一下近期的報紙，卻不是一個足球飛來，就是被飛奔追逐的孩子撞個趔趄，唯獨不見大人們的管教和制止。

我很理解那位年輕母親對女兒的要求，讓自己的孩子做到極致是時下絕大多數中國家長長在心上的要求，只有最好沒有更好是他們的心理底線。于是乎，在家長那里，自己的孩子不能比別人家孩子差，不能受別人家孩子受過的氣，不能吃別人家孩子沒有吃過的苦，就應出人頭地、高人一頭。我也能理解現在的孩子難得有時間在一起瘋一次，所以對于孩子們在校園的出格行為，也是采取容忍、理解和遠離的態度。但是，凡事有度，當你的愛成為一種攀比甚至放縱的時候，愛孩子的理性和界限就會輕而易舉地被突破。有一段網上的視頻被瘋轉點擊了上百萬次，一位年輕的母親，又是一位年輕的母親，一位看上去并非沒有讀過書甚或帶一點文氣的母親，還有她的丈夫，幸虧她還有丈夫，小兩口一起帶著孩子在一家商場的兒童游樂設施玩耍。孩子大概有兩三歲，不知什么原因這個兩三歲的孩子，與另一個也是在玩耍的孩子產生了肢體碰撞。按說，孩子在一起玩耍發生磕磕碰碰的事完全正常，只要沒什么大礙家長就不要摻和進去了。可是這位年輕的母親絕對生猛，吵著鬧著一定要與跟她女兒有摩擦的那個女孩，給自己的孩子道歉。她的丈夫抱著孩子，一再去拉她，讓她離開，“惹事”女孩的母親更是忙著賠禮道歉。可是，無論丈夫的勸阻，“惹事”孩子母親的道歉，都無法阻止那位“我就是受不了這個氣”的年輕母親的瘋狂。她一再掙脫丈夫的拉扯，沖向那個早已嚇傻的女孩，一定要道歉。不過看那架勢，僅僅道歉肯定無法滿足她的要求，孩子真落到她手里，少不了一頓暴打，搞不好還會出人命。

把這個視頻傳到一些人的微信，讓他們分析這位年輕母親如此行為的原因。簡單的回答是：啊，一個媽媽怎么這樣？氣憤不過的是：當著自己孩子的面，丈夫拉都拉不住，腦子有毛病啊！也有人從深層起底，認為這樣近乎瘋狂的愛其實已經失去愛的本意，失去理性，丟棄為人之母的起碼德行。對孩子的成長不僅不能產生正當的愛意，倒很有可能致孩子誤入歧途，適得其反了。

很久很久以前，偉大的思想家孟子的母親為了讓孩子有一個利于讀書的環境，帶著孩子三遷住所，留下了“昔孟母，擇鄰處”的故事。孟母的舉動之所以傳至今日而不衰，一是母親的不易，二是母親的執著，三是母親望子成龍，四是母親擇鄰而居的人文環境意識，五是母親愛孩子愛之有道。正是孟母愛之有道才使兒子成長為日后的“孟子”，千古頌揚，萬世師承。怎樣才能做到愛之有道，偉大的孟母為我們提供了一條可鑒之路，那就是讓孩子在選擇中選擇最適合自己成長的環境和興趣。前面提到的那位視頻中母親的行為，不是愛之有道，而是愛之有害，害子不淺，失去了作為母親應有的規范和引領。

當然，作為一個極端案例，這樣行為不端的母親只要在公眾面前露面，肯定會受到輿論一致的狂批。有沒有人能夠舉一反三，對家長是否能夠像偉大的孟母那樣愛之有道，進行反思呢？多少年來，國人一直對現行的教育制度存有成見，這不行那不行，可是又有多少人對家庭教育方式提出過異議。那位年輕母親事后大概會對自己的不冷靜后悔，但是她絕對不會對自己的育兒方式反思，她只是會說自己不該在公共場合和孩子面前失態。她失態的根子還在內心中對孩子成長過程中的焦慮，因愛而溺愛而使之心態扭曲，自覺不自覺地以歇斯底里的形式發泄所謂的“愛”。其實，這只是國人家庭教育方式走偏的一種表現，與之相應的其他樣式只是因為沒有如此激烈而被忽視而已。

下面的這個例子不針對任何人、任何家庭，只是給大家提供一個思考的案例，或許對國人的家庭教育觀有所修正。

澳大利亞有一位臺球斯諾克高手，他叫尼爾·羅伯遜，生于1982年，與中國的臺球斯諾克高手同屬80后。羅伯遜從小喜歡斯諾克，無奈澳大利亞是一塊斯諾克荒蕪之地，沒有這樣的教練和氛圍。只有12歲的羅伯遜只能像世界各地的斯諾克愛好者一樣，遠赴英倫拜師學藝。家人非常支持他學習斯諾克，對羅伯遜的想法也大開綠燈，但是，他們既不能陪同前往英國，也不能在經濟上給予更多的幫助。一張廉價機票把兒子送走，剩下的一切均由羅伯遜自己想法解決。那么小，不能打工，無錢支付學費，羅伯遜靠的是到斯諾克比賽現場和球手訓練基地，偷偷模仿。吃飯的錢都要靠在街頭打斯諾克表演去掙，生活相當艱辛。兩年后這個小孩終于撐不住了，攢足了一張廉價的機票錢，飛回了自己的家。但是對于斯諾克無限熱愛的羅伯遜，雖然感到了家的溫暖，卻失去了斯諾克的環境。一年之后，他決定再返英倫，圓夢斯諾克。家人對羅伯遜的決定亦如當初，支持，只因為那是兒子自己的選擇。

再次來到斯諾克的老家，羅伯遜更加珍惜來之不易的機會，18歲之后開始邊打工邊打球。相對安定的生活使他球技大長，他21歲獲得第一個世界冠軍，28歲奪得世界斯諾克錦標賽冠軍，成為30年來第一位非英倫地區的冠軍選手，并成為第一個奪取世界斯諾克三大賽冠軍的80后球手。

有一個故事令我感動，在世界斯諾克錦標賽決賽的前兩天，羅伯遜邀請母親到英國觀賽。母親答應了，但是母親買了一張與兒子第一次從澳大利亞飛英國一樣的廉價機票，中途轉機好幾次，需要二十多個小時才能到達。已經開始進入決賽的羅伯遜，每贏一盤都向看臺找一圈，可都未見母親的身影。當比賽行將結束，羅伯遜即將創造歷史、拿到他的第一個世界斯諾克錦標賽冠軍的時候，他的母親才趕到球館。打完最后一顆球，羅伯遜拿到了世界冠軍，他先是把目光投向看臺。當他終于看到站著為他歡呼的母親的時候，眼淚奪眶而出。這是母親第一次到現場看兒子打球，與兒子分享奪取世界冠軍的喜悅。在頒獎儀式上，羅伯遜深情地告白，感謝家人這些年來的鼓勵，感謝母親飛行二十多個小時趕來……現在已經35歲的羅伯遜雖然還在參加比賽，但更多時間是住在澳大利亞與自己的父母一起，同時教授自己的兒子和澳大利亞的斯諾克愛好者打球，享受著與家人在一起的幸福時光。

這是一個催人奮進的勵志故事，更告訴了我們這樣一個事實：孩子的成長與成才，不以家長的意志為轉移。所謂競爭激烈不是孩子的感受，而是家長的自我加壓，硬生生把孩子推上一條有去無回的不歸路。像羅伯遜這樣的孩子放到咱這里，可能的出路一是成才，二是不成才，成才可喜，不成才恐怕就慘了。因為不僅孩子的青春學業荒廢殆盡，家里也有可能因為過度付出而致一貧如洗。還是前面曾經說過的那句話，當你的愛成為一種追逐甚或放縱，那么愛孩子的理性和界限就會被輕易粉碎。

做“中國式家長”很累，從偉大的孟母開始，一代為一代的付出就已經形成公式，至今顛撲不破。寫這篇文章時正值農歷四月初二，是孟子誕辰的日子，想起“有母若孟，厥子乃賢。有子若孟，母德著焉”，對孟氏母子肅然起敬。有文化學者將其贊為母教文化，建議把孟子誕辰日設為“中華母親文化節”。孟子“繼往圣，開來學”值得頌揚，但其成就來自孟母的卓越教育方式，設立“中華母親文化節”的日子應該是孟子的生日，還是孟母的生日那天呢，這不是一個簡單的日期選定，而是一種教育觀的選擇。孟子是一個結果，孟母是一個過程，看重結果是中國應試教育之病根。孟母的偉大不僅在孟子，而是老人家的教育手段和育子態度，母以子貴，更應子以母榮，有千千萬萬個孟母在，就一定會有更多的孟子生。因而，我建議把“中華母親文化節”設在孟母誕辰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