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

張婧璇

舞娘垂首站在舞臺上，身上只穿了一件紅綢裙。裙子不長，但裙擺很寬，隨意地疊靠在她小腿上，露出潔白的腳踝。

突然，音樂響起。第一拍極重，喝酒談笑的大漢們驚了一下，看向了立在臨時壘起的舞臺上的、沒化妝的女人。不，說她沒有化妝是不準確的。她確確實實拿了黑筆粗粗地描了眼線。這使得她的眼部輪廓格外突出。但是，她閉著眼。

她開始隨著音樂起舞。音樂是異國的調子，歌詞理所當然的是外文，大漢們聽不大懂，只是感到歌者聲嘶力竭的悲傷，一如舞臺上舞娘的舞。

舞娘高高地躍起，像是在追逐什么分外美好又不可得的東西，她不可抑制地要去擁抱那美麗而溫暖之物。然而落地后，她開始掙扎，每個動作都仿佛飽受束縛又不甘心一般。她最后還是倒在了地上。她緊緊抱著頭，懊惱著。猛地，她抬了頭，仿佛望見了舞臺另一邊的什么。于是，她狂奔。可那一頭又能有些什么呢？整個舞臺上只有她一人，那一側什么都沒有。

舞臺下的大漢紛紛屏住了呼吸，即使她并不在乎是否有觀眾看她的表演。或者說，她想為之而舞的那個人并不在此處。所以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不斷地起跳，每一個跳躍都用盡全力。她的舞好像在訴說一個一輩子都在追逐一份不可能的愛情的女人，明明早該死心，卻還是放不下。猶如撲火的飛蛾，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辭，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撞了南墻也不愿回頭。

她開始旋轉，一圈一圈又一圈。轉到紅色的裙擺完全展開，轉到她自己都覺得眩暈，轉到她漸漸回憶起往事。她想起自己的青春年華，每天晚上放學回到那個算不得富裕的家，上樓時，她總是要用書包擋住裙上的補丁，低頭和住在隔壁的男人問好，男人也溫和地看著她，沖她點頭。多年后，她來到另一座城市，偶然看到了那個男人，卻發現他全然不記得曾經住在他隔壁的女學生。她重新與男人相識。有一次，男人送了她幾朵白玫瑰，她滿心歡喜地把花插在花瓶中，還問他好不好看，他笑著說，好看。她每天都細心照料，然而，沒有根的花又能活多久呢？沒幾天，玫瑰花就枯萎了。搬家時，她沒有帶上花瓶，她以為自己再也見不到那個男人了。可是今天，她在跳舞時感到一束脈脈含情的目光，那是那個男人的目光。舞畢，她帶著一束白玫瑰去見那個男人。但那個男人看她的眼神分明是陌生的，好像她只是一個舞跳得不錯的舞娘罷了。他既不記得女學生，也不記得白玫瑰了。

舞娘還想試圖回憶更多，可已經不能再追溯了，已經不能再追溯了。今天，那個男人稱贊她的美麗，仿佛久未謀面的舊識。他說“跳得真好”時的聲音如潮水，他的目光也如潮水，因為他，不過是個如潮水般的過客，是個陌生人。過了這么多年，他應該不會再記得那個插過花的花瓶，不會再有人為它換上新花。如今，只有她一人穿著大紅的裙子祭奠那些如白玫瑰般蒼蒼白白的過去。

舞娘一連串的旋轉終是宣告了結束，她轉到了一個背對臺下的人的位置，緩緩地扭過頭，大漢們也得以看到她的眼睛。那是一雙墨一樣濃重的黑色眼睛，火光映在眸子里，像是蒸騰了的彩色顏料，將這舞臺上的一切痕跡統統染成中世紀油畫一般的色彩。她的眼角淌下了淡淡的黑色……

【作者系北京市育英學校高一（2）班學生，指導教師：王竹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