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慶哲
【摘要】畫家張正恒身居北京,仍與四川老家的書畫家朋友往來密切,其中與陳子莊、晏濟元交誼尤深。本文主要通過陳子莊、晏濟元致張正恒的書信,回顧蜀中畫友三人在困難時期互幫互助、執(zhí)著畫藝的軼事,揭示張正恒在陳子莊、晏濟元繪畫藝術的推介中發(fā)揮的重要作用。
【關鍵詞】陳子莊;晏濟元;張正恒;書信;繪畫;友誼
張正恒先生(1932-2007年),字悟恒,號三慚。他出生于四川西充的一個貧苦家庭,自幼熱愛繪畫藝術,1949年底開始以《芥子園畫譜》自學繪畫,1953年因為求醫(yī)之緣,被四川省文史研究館館員曾默躬收為關門弟子,1955年憑借一幅山水扇面免考進入浙江美術學院(今中國美術學院)國畫系學習,1958年拜潘天壽為師,1960年大學畢業(yè)后被分配到中央民族學院(今中央民族大學)美術系任教。在他的一生中,求真務實、仗義執(zhí)言、樂于助人的品格使他總能受到師長的器重,受到朋友的信賴,受到學生的敬佩,獲得優(yōu)秀的人緣關系,也正是出于對張正恒的信任,他們大多與張正恒保持著書信往來。直到今天,這些記錄了張正恒與一些書畫家之間的重要交往活動的書信,非常幸運地被保留下來。張正恒雖然身在北京,但情系家鄉(xiāng),他始終忘不了留在四川的書畫家朋友,與他們通過書信保持著緊密的聯(lián)系,其中與著名畫家陳子莊、晏濟元交誼尤深。他常常噓寒問暖,不遺余力地幫助朋友度過生活上的難關,也能夠獨具慧眼,想方設法地宣傳他們的書畫作品。正是通過張正恒和其他朋友的努力,陳子莊、晏濟元等以前被雪藏在四川的書畫家受到了世人關注。
一、來自陳子莊的陳情信
在四川書畫家中,與張正恒較早認識并結下深厚友誼的是陳子莊先生。陳子莊(1913—1976年),原名陳富癸,又名思進,有蘭園、南原等號,晚年直稱石壺,四川省榮昌縣人。他的繪畫天賦極高,畫品高逸超妙,但是久居川內(nèi),在他生前能夠賞識他的藝術的人寥寥無幾,陳子莊對少數(shù)能夠賞識他的慧眼之人十分感激。當吳作人提出與他交換作品時,他高興地在寫給張正恒的信中說道:“我的畫非一般人所能欣賞,惟吳先生不棄,對我來說十分鼓勵,在學術上促進很大。至于蜀地有些人對我的作品看法很低,是無法改變的,因為他的眼光是那種水平,也不能企望于他有若何改觀。久困蜀中,也有好處,在自學上又深層,對于蜀山的領若,反復觀察,落筆自有妙處?!标愖忧f因為這樣的惺惺相惜而倍受鼓舞,完全可以不在乎俗人的眼光而執(zhí)著追求自己的藝術境界,這樣堅定的個性甚至使他得到了“中國的梵高”這樣的身后之名。陳子莊不能通過賣畫賺得微薄的收入,晚年生活尤為困苦,他在一封書信中抱怨了當前的生活困境,并請求張正恒給予及時的幫助:“近來病勢趨于惡化,在醫(yī)藥治療上,首先自己無錢無勢,醫(yī)生只對之應付了事。不知北京可否賣畫,能得一點錢度過困境,近來購買畫材,花費不少,皆系欠債,處境更為不安。”陳子莊高妙的畫藝在生前卻被埋沒,而在他去世以后,卻出現(xiàn)令人驚奇的反差。隨著1988年張正恒主持的“陳子莊遺作展”在中國美術館成功舉辦,在我國畫壇引起巨大的轟動,即使他的畫作受到眾人競相追捧,卻難掩他生前的悲涼。張正恒曾經(jīng)這樣介紹摯友陳子莊的作品:“他的畫究竟好在什么地方呢?昔人云‘畫如其人,我認為首先是好在體現(xiàn)了他的人品,從畫中可以看出他胸次高曠的精神境界。”這一評判從根本上肯定了陳子莊的藝術成就,陳子莊在生活中也是這樣胸襟曠達之人,盡管他晚年貧病交加,繪畫作品極少得到別人賞識,但是對于繪畫的熱情卻絲毫不會減退。正如蒲松齡所云:“性癡則其志凝,故書癡者文必工,藝癡者技必良。世之落拓而無成者,皆自謂不癡者也。”在寫給張正恒的書信中,便能體現(xiàn)陳子莊癡情于藝,胸次高曠的人生境界:“我對于蜀山成了迷,特色最多,被羈絆半生,再窮苦,我都無恨悔。我還是想留在四川,把巫溪、西秀、岷江、嘉陵、宜賓、雷馬坪以至西康都去體驗到了,畫出數(shù)百幅好作品來,我想是可以的。最近我想去內(nèi)江畫一幅沱江蔗田卻無錢,不能行動。成都還見不到有畫畫的氣勢,假設北京能賣一點畫有一筆錢來完成我上述意愿,倒是快事?!标愖忧f這樣執(zhí)著于繪畫無怨無悔的精神成就了他高超的藝術成就,張正恒堅持對他的幫助亦是重要的動力之一。
二、來自晏濟元的感謝信


張正恒通過陳子莊認識的晏濟元先生,為著名國畫家張大千的少年伙伴,也是張正恒先生全力幫助的一位四川書畫家。晏濟元(1901-2011年),名平,別號素貞老人,四川內(nèi)江人。少時與張大千先生交好,七歲從父習書畫、古典詩詞、魏晉書法。并在求學中博覽古今書畫群書,鉆研理論技藝,曾赴日本學習工業(yè)技術,新中國成立后在重慶一家工廠擔任工程師。1962年,陳子莊在致張正恒的書信中提道:“好友晏濟元的工筆花鳥全國第一,山水、人物都畫得極好,是四川了不起的人才。他從重慶到北京治病,肯定有許多困難,你千萬要盡全力幫助他?!钡玫胶糜训膰谕幸院?,張正恒非常用心,到處打聽晏濟元在北京的住址,最終才在謝無量先生那里得知晏濟元住在侄兒王之南家,當張先生趕到時,看著晏濟元蜷縮在陽臺搭的小床上,重病纏身,無錢醫(yī)治,吃飯也成問題,張正恒見狀十分心痛。張正恒隨即聯(lián)系了好友、因創(chuàng)作連環(huán)畫而經(jīng)濟稍微寬裕的劉漢先生,他答應拿出一部分錢來幫他解決治病和生活的費用,由此使其困難基本得到解決,張正恒方才舒展眉頭。半年之后,晏濟元的傷病被廣濟寺的巨贊法師治好,才得以繼續(xù)作畫,張正恒后來又將其繪畫藝術介紹給了吳作人先生。時任中央美術學院院長的吳作人向來不太喜歡工筆花鳥,然而見到晏濟元的作品卻被打動,當即提出要購買《梨花雙鳩》和《玉蘭芭蕉》兩幅精品,又邀請晏濟元到自己家作畫。1963年元旦,在眾人幫助之下,晏濟元的畫作在全國政協(xié)禮堂的“百老盛會”展出,晏濟元受到多位中央領導的高度贊賞,并準備調(diào)他來北京工作,卻因為康生的反對只好作罷。晏濟元后來在給張正恒的信件當中多次表達感激之情,如晏濟元在信中說“回想到我流落北京的時候,承你同劉兄兩位的關心和愛護,確實沒齒不能忘的?!辈恍业氖?,在1965年,晏濟元將要自京返蜀時,卻發(fā)生了意外。晏濟元在北京受到了重傷,隨后艱難的返回四川家中,癱瘓臥床八年之久,全憑老妻照顧,后來天意眷顧,晏濟元得以康復痊愈,方得重新拾起畫筆。晏濟元在康復之后寫給張先生的信中回憶道:“久違教益,系念良殷,想邇來雅候勝常,為祝元自握別還蜀,即臥病在床六年間未一出戶,與世幾絕,在‘文革之際,正是病痹日篤,危在旦夕之時。故不得一目革命洪流,引以為歉,堪告慰者之家中人等一切平安無恙,年來為疾病所苦,困于求醫(yī)之外,愁眉不展,對于繪事尤是荒廢難從,直至60年年末,乃逐漸去療,70年即重返原廠,復任技術指導工作。”這樣沉痛的經(jīng)歷,并沒有壓垮晏濟元老當益壯的斗志,雖然也有對于人生無奈的感慨,但還是決定重操畫筆。在那封信中,晏濟元還寫道:“近來,身體健康逐漸好轉,但歲月日增,體力精神已不復與往昔可比矣。于作書作畫雖常有興會較濃而筆墨荒疏過久。將近十年胸中丘壑已蕩然無余,兼是老眼昏花,手頓力衰。大有高山仰止,望洋興嘆之感。奈何!雖然如此,還須老當益壯,打起精神重整旗鼓,效坡擎之附驥尾,不知能如愿否?乞教,幸甚?!笨梢?,承老友陳子莊的囑托,張正恒、劉漢結識并幫助了晏濟元,并以在北京的人力資源,對晏濟元繪畫的宣傳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張、劉之所以這樣堅定的去幫助晏濟元,除了因為具有賞識珍寶的慧眼,還因為他們慷慨、熱忱、仗義的優(yōu)秀人格。
結語
張正恒與陳子莊、晏濟元之間的交往隨著這批信件的解讀而逐漸清晰,書畫家不畏生活困苦執(zhí)著于書畫藝術的精神非常震撼,而張正恒先生從認定他們的人格和藝境之后,始終以熱忱的心態(tài)積極幫助他們,為四川美術的發(fā)展發(fā)揮了重要的作用,是建國以后四川書畫家交往圈子中的重要人物。
在那個通訊并不發(fā)達的年代,書信為遠方的朋友、親人交流表達了情感,傳遞了信息。當人們閱讀遠方寄來的書信,甚至會像瞬間縮短了距離進行會面一樣具有親切感。通過整理張正恒與其他書畫家之間的書信往來,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很多有價值的歷史材料。我們可以看到,張正恒持有一顆誠懇的內(nèi)心,對自己信賴的朋友熱情、仗義,竭力救濟生活困難的朋友,也堅持宣傳他認定的藝術作品,為中國繪畫的發(fā)展做出了貢獻。同時,他也扎根于繪畫理論,努力抬升自己的繪畫品格,不斷豐富自己的藝術語言。他在繪畫教學方面做出很多大膽嘗試,對于傳統(tǒng)中國畫的發(fā)展保持堅定的信心。他對真正有價值的藝術大家贊賞,也勇敢地批評繪畫圈出現(xiàn)的不良風氣。這些值得稱贊的品格都在與張正恒有關的書信中體現(xiàn)出來,通過對于這些書信的研究應該使我們認識到,張正恒是現(xiàn)代書畫家交往圈子的關鍵人物,他以堅韌不拔的精神為中國繪畫的發(fā)展鞠躬盡瘁,是一位值得欽佩的當代山水畫家。
注釋:
*本文選摘自《張正恒研究文集》,盧炘主編,2016年由上海書畫出版社出版。本書請有關學者專家解讀張正恒先生的山水創(chuàng)作、藝術理論,一方面,訪談了他生前重要的友人,為后人了解他為人處事、藝術追求等提供了線索。從不同角度解讀了他的藝術人生,提供了較全面的資料,也選了部分他自己的學術文章編入文集,為后來者深入研究提供依據(j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