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海遺珠

肖娟

到達金邊的時候正趕上柬埔寨的六月雨季，每天下午四五點鐘的時候，必定有一場大陣雨，很準時的。

在柬埔寨只有王宮、使館區等少數幾處地方安裝了排水系統，雨水排不出去，泥濘的水坑遍布馬路，偶爾有車輛駛過，濺起好高的泥水，路過的行人很悲催。到了第二天一早又烈日炎炎，驕陽似火，頭天的雨水也許剛被蒸干，一陣狂風刮來，緊接著又是一場陣雨，讓人想起王碩的那篇《一半是火焰 一半是海水》的小說。也許老天特別眷顧這片熱土，以陽光、雨露輪番澆灌。

朋友介紹這里的土地肥沃，秧苗插在稻田里，不需要打理，秋季里一定是谷粒滿倉。新鮮的蔬菜瓜果也不需要特別花費氣力去種植，播撒幾粒種子或扦插幾顆秧苗在池塘邊，隔斷時日便長成脆生生的青菜、辣椒、茄子，摘下來洗洗就可以下鍋煮著吃，味道可口，在這里生長的人們著實是有福報的，靠天就能養家糊口。

柬埔寨當地的土著們也不著急出去干活，尤其是有了一點積蓄之后，便每日里悠閑度日，直到積蓄要花光了，才會考慮出門找活干，典型的隨遇而安。中國百姓的活命哲學雖說是知足常樂，可積重難返的意識里依然是掛念著要掙更多的錢來防病、養老，對當下的日子卻稀里糊涂、得過且過，流行坐而論道卻不踐行。

印象中的吳哥窟只是石刻的佛像，走近一看，發現它是一宏偉的建筑群落、一座都城。迂回曲折的磅礴長廊、雕欄玉砌的宮殿見證了一個偉大王朝的輝煌與榮光。吳哥窟位于柬埔寨西北部邏粒省洞里湖一帶，從金邊到吳哥窟開車需要四個鐘頭的路程。據考證吳哥窟古跡建于公元1113年前后，英勇善戰的國王蘇利亞瓦爾曼二世在即位后，開拓疆土、搶占領地，版圖一直跨越了馬來半島東海岸。他最偉大的貢獻是他在位期間動手建造了吳哥窟這一跨越千年的石雕、磚砌的建筑群落，留下萬世功名，為柬埔寨人民留下一筆寶貴的物質、精神財富，而今已成為世界性文化遺產。

進入吳哥窟，第一個感覺可以說是震撼，長長的石板路被世界各地涌來的游客、朝圣者踩得斑駁陸離，沿著石級向上攀登，映入眼簾的是吳哥窟石雕的大氣與磅礴，雖然處處是斷壁殘垣，但掩飾不住其原貌的巍峨與壯觀。門廊、墻壁上處處都有斷斷續續的雕刻，隨歲月風蝕脫落的變了形，透過枝葉末梢的點點輪廓，依稀能辨別昔日的紛繁風采。

作為中世紀東南亞的一座宏偉都城，吳哥窟曾是高棉王朝的文化和宗教中心，這些帶有印度婆羅門教以及佛教建筑風格的寺塔，是由數百萬塊砂石疊砌而成。這些石塊，有的重達數噸，卻在古高棉能工巧匠的精心打磨和壘筑下，不用一釘一木，不用石灰水泥粘合，只靠石塊本身的巧力和摩擦力，嚴絲合縫，構建成一座座威嚴而勻稱的塔樓、回廊、壁畫，令人嘆為觀止。湊到近處，每一個門楣、墻體、廊柱、欄桿上面的石頭與浮雕竟如木雕一樣柔軟、精巧，布局疏密有致，人物、景象刻畫栩栩如生。吳哥窟石雕建筑群落的主色是青灰，據說原來都是有顏色的，如兵馬俑一樣，隨著時光的流逝，剝落了雕塑上的彩色，露出了石塊的本色，如果時光能夠倒流，我要回到當年，著羅裙、短衣，風姿綽約，穿行于長廊里讀書、彈琴，明眸善睞，裝點君王的夢。

黃昏時分的吳哥窟最美，夕陽透過窗欞照射進來，在地面上投下斑斑點點的光影，金色、黑色、灰色交相輝映，光與影達到一種極致的靜穆、和諧，幾位身穿橙色僧袍的年輕僧人從身邊走過，夕陽投射在他們身上，幻出一道道金色光芒，似乎牽引你穿越時光隧道，回到佛陀時代，行走于故道白云，結夏安居。只可惜語言不通，無法交流，只能靜靜注目。他們身上散發出來的沉靜與淡然，以及明亮的雙眸叫人好感動。

在吳哥窟氣勢恢宏的建筑群里，巴揚寺是人們通常所說的“大吳哥窟”里最主要的建筑。它由五十四座人面塔樓組成，這些塔樓無一例外都是用整塊石頭壘筑而成，每座塔樓的的四面又無一例外雕刻著神情各異的巨大佛像。舉世聞名的“高棉的微笑”就出自這里。低垂、和順的眼眉，堅挺寬闊的鼻梁，厚實飽滿的嘴唇，奇異地組合成了一副似笑非笑的面容，欲說還休，意味深長。

有人說這“高棉的微笑”足以媲美“蒙娜麗莎的微笑”，堅硬與柔軟原本對立，在此刻卻是相靠相依。石頭上竟有這般柔軟的微笑，是鬼斧還是神功？不管是遠望還是近觀，都是一樣的深邃、震撼；如果說“蒙娜麗莎”代表西方文明的知性，那么“高棉的微笑”呈現的則是東方文明一貫的寬容、含蓄與堅忍。人們駐足在她的面前，忍不住淚眼朦朧，人世間所有的恩恩怨怨剎那間都被拋到了九霄云外，心里寂然歡喜。

落日的余暉漸漸消沉于遠方地平線上，與朋友默默坐在你面前，無念無欲相對無言。只覺周身被一種巨大的力量攝受、融入，滾滾紅塵里摸爬滾打的蕓蕓眾生，需要經受多少歷練才真正看破、放下，需要化解多少是非才能消弭心底的貪念。

悠悠歲月，眼前的佛像頷首低眉，靜默莊嚴，一千多年的歲月里，它承受了多少風雨雷電的侵蝕，見證了多少陽光下的罪惡？自從吳哥廟宇被異國探險家發現以后，多少利欲熏心的偷盜、毀損降臨在你身上，可你化腐朽為神奇，化滄桑為美麗，微笑依舊，悲憫依舊，俯瞰著大地，我一遍遍注目你“高棉的微笑”，不忍離開。目光對視，相約來生再來看你，你的模樣定格在腦海，圓潤后世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