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心靈的守望（外一篇）

袁洪增

我看到過東天嫵媚的彩霞，像豆蔻年華的少女臉上粉粉的紅暈，迷迷離離的靈光水汽飄浮于浩渺的海面；

我看到過西天絢然的晚暉，像初次上臺演出的孩童羞羞怯怯，似蓮花不勝涼風的溫柔繾綣在綿亙的山端；

我看到過熱情熾然的驕陽，激情飽滿輝煌絢爛，將萬千神圣的光線射向蒼涼的大地人間；

我看到過清冷婉約的玉兔，綽綽雍雍豐豐盈盈，用傾瀉的蟾光融化了無邊的黑夜。

我看到過崔巍岧峣氣勢如虹的山，看到過清澄明澈了然無痕的水，看到過露珠至純的晶瑩，彩蝶唯美的翩躚。

俗世的塵，滄桑的路，忘卻地平線和身后的腳步，我的眼中只有目力都不及的遠方無比虔誠的遙遠向往，因為我一直都這樣想：我矢志不渝要尋找的信仰就在那薄霧輕飄的地方，就在那彩虹扎根的方向。

世俗用一種詭異的聲音對我說：“來吧，來到這里吧，疲憊的年輕人，這里才是你的歸宿，這里才有你的信仰，這里才是你該駐足停留的地方。”我堅定地搖搖頭：“不，紅塵喧闐，俗世喧囂，我找尋的是一種無上的境界，我不愿在靡靡的紅塵中墮落，也不會在世俗的圈囿中停留片刻。假如我苦苦的追尋依然找不到心靈的守望，我的跋涉也自有它的意義存在?！蔽覉远ㄖ约簭浉叩男叛?，花開花謝云卷云舒，我依然在尋找的路上，時而平坦，時而坎坷……

我來到青城山縹緲的仙境，卻只看到了仙人飄然的身影，他決心浪跡天涯不過問紅塵的凡念種種，世俗的桎梏讓他張狂的天性沒有了自由，權貴的窘態讓他的仙性受到了壓抑，然而他拋棄了大千世界紅塵俗世的爾虞我詐和悲涼，卻也無視了人民的凄苦滄桑封建王朝的世態炎涼；我來到失修坍塌的草房，卻只看到歷史老人悲嘆無奈的感傷，他看透了現實的丑陋的嘴臉，讀懂了歷史血淚的滄桑，萬千的百姓仰望著期待著企盼著，卻只等來了殘酷的統治者繁重的賦稅沉重的徭役屠戮的戰場；我來到夜泊楓橋身披寒霜的小船，一片經霜的紅葉悠悠地飄落在孱弱的船上，我聽見寒煙迷蒙的遠處，姑蘇城寒山寺悠悠的老鐘聲，正百無聊賴地敲打著黎明，欲經仕途為民請命為民謀福的心頹然暢嘆無眠；我來到氣勢磅礴的岳陽古樓，憑欄目斷黯然神傷，“關河冷落，殘照當樓，是處紅衰翠減，冉冉物華休”，我聽見一聲長嘆，江水騰翻，“氣象萬千，浩浩湯湯”，我眼中全是“天下憂”，居廟堂當為民解難，謫鄉野欲替君分憂。

西風凋縹緲樹，衰草離坡，滿目荒涼。秋葉靜美，如舞倦的蝴蝶飛落蒼茫大地的懷抱，我飲美而醉，瞬間領悟了大隱于世的從容——不是仙居塵外！不是孤標傲世！狐死首丘，連古老戰場上的勇士陣亡的時候那扭曲的目光也是朝向故土的方向。人，當如秋葉，在生命的最后時刻依然想著的是養育的恩情！我來到江南的水鄉，看到了廿四橋的明月，錢塘江的秋潮，普陀山的涼霧，荔枝灣的殘荷，美麗是一個不老的神話，頹廢是一種別樣的嫵媚；我來到北方的小村，看到了槐花樹的落蕊，垂柳葉的飄落，中秋菊的綻放，經霜草的凋敝，生命是一個圖騰的故事，死亡是一個離奇的傳說。曇花一現，美麗只要一瞬間，足矣！我參悟到自然至高至上的靜美，生命無量的大寂寞，平靜中從絢麗歸于沉默或死亡，卻只堅守那最后一刻的美，為蒼生為大地卻不為自己！這是不是我一直在尋找的崇高的信仰心靈的守望——人生之美，為蒼生為大地卻不為自己？我竟已無法言語，一種生命不可抗拒的力量牽引著我前進。我始終參不透這人生中奇幻奧妙似有還無的暗示，是真是假是對是錯是真理是謬論，是我一生該謹遵的圭臬，還是一時的糊涂被塵混的世俗蒙蔽了澄明的眼睛？我腳下氣貫長虹的糾墨群山廣袤大地不語，我頭上晴潔氣爽的霄漢長天似水流云也不語！

我在夤夜用心靈的耳聆聽清冷婉約動人心弦的古琴曲，如鶴唳長空，如水滴銅壺，剎那間我再也聽不到世俗的喧囂，卻如此清晰地聞到了蒼生絕望的呻吟，在仰天一瞥間，我看到黑云間帶血的歸鴻，赤色橫飛凄厲哽鳴；我在破舊瀕危的四合古屋，聽勁風梳過竹林，蕭蕭如泣如訴的風聲吹卻心靈煩雜的聲音，吹盡心靈蒙蒙的灰塵，我更加清晰地聽見了世界痛苦的啜泣，感受到大地顫抖不安的脈搏；在深深的庭院，梅香濃烈如陳年的酒，我感嘆著飽經滄桑的老者同我訴說的現實的人生，置身于一種焦灼的心境，天下悠悠，人生何求？——“與其在懸崖上展覽千年，不如在愛人肩頭痛哭一晚”；我在冰雪晶瑩銀裝素裹的圣潔世界，至純的瑩雪飄落在我的掌心，幻化成一粒粒璀璨奪目的珍珠，我細細地品著一曲冷潔的清簫，如“梵王宮，夜撞鐘”，我稚嫩的心靈受到深深的撞擊，敲開我懵懂的心靈。

在汨羅江邊，我看到仰天長嘆悲痛欲絕的凄愴身影，歷史無聲的哭泣濺起蘆葦悲鳴的淚滴，渾濁的江濤高一聲，低一聲，我看到黑云淹沒了月色，雨雪紛紛地襲來，國之不昌，人心惶惶；在溿溪之畔，我看到鶴發童顏的飄然，姜太公的直鉤釣不到魚卻釣到了英明的文王，歷史目睹了這樣的結局，欣欣然地隱去，從此江山換面，天下輪回，從此世道光明，國定民安；在鯤鵬飛過的山頂，我看見落魄的莊周，“寧曳尾于涂”的他為妻子的死“鼓盆而歌”，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前塵往事化作一縷輕煙；在禮崩樂壞的“春秋季節”，我看見孔丘，14年的游說之路太無奈太悲憤太坎坷太艱辛，報國無門的焦迫和歲月的滄桑使得年近古稀的他不得不折返故鄉，在蒼然頹然的草屋中著書立說——“仁、義、禮、智、信、忠、恕、孝、悌”。

人生，從生命到死亡，從輝煌的無以復加到墮落的無可想象，經歷了生與死，光明與黑暗，無上的光榮與無邊的黑暗的心，最能領悟。秦時明月，漢時雄關，胡馬大嘶，觱篥哀鳴，狼煙在山頭升起，矢刃在石間摧折，當將軍戰死、燕姬自刎、旌旗橫倒、死尸相撐，戰場上的一切聲音沉寂之后，剩下的只是流血漂櫓的見證，只是孤魂野鬼的哀鳴。沒有勝利的狂歡，卻有戰敗的慘烈！然而，“諸侯之劍”“上法國天以順三光，下法方地以順四時，中合民意以安四鄉”，一統的真意是為了“安四鄉”啊！我聽見生命蒙然春發蓬勃復蘇的聲音，一時間竟潸然淚如雨下。如今我更加明晰了自己的方向，如今我更加堅定了自己的信仰。我突然有了一種膜拜的向往。是我的心顫動了，是我看盡了太多的紅塵喧囂，是我看透了太多的世俗黑暗，是我找到了為國為民效命的源。

梁?；实?，翩躚百花間；劉焦化鴛鴦，孔雀東南飛?？赐噶爽F實之所以為現實的原因，參透了生命本來的真諦，明確了生命所向生命所往，生與死便是禪理中的等同，生命融入了大千世界便早已是塵是土是山石是草木！

我在寧靜無塵的清晨啜茗，看見象征著和平的白鴿在空中揚翚振彩，倏來倏往，一種溫暖的感覺彌漫在廣闊的空間，瞬間我參透了“以天地為囿，江漢為池，各適其天，斯為大快”的哲理，萬事萬物都該有它昭示生命價值的方式，人亦如此；我在綠潭清溪邊明心見性，瀕水而居，與水暢談關于純潔生命的秘密，滌蕩污濁的靈魂，洗卻心靈的污垢，褪去蒙塵的外衣，參透了生命純凈的緣由；我在山寺古剎，聆聽佛語，感悟佛言，面對嫵媚的青山，湍急的淺瀨，扶疏的草木，嬋媛的春藤，心中不斷回響著渾濁的老鐘聲，心靈在無塵與無欲中得到凈化，得以超脫。我真正懂得了生命的價值該如何體現，我也真正明白了一直在尋找的心靈的守望竟就在眼前，卻許久許久都未曾在我心中。參透了你的玄遠和深意，我也終于找到了此生存在的意義。“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原來你一直在教育我作為一名軍人的責任和使命，原來你一直在告誡我為國為民的高尚情懷，原來你一直在循循善誘地指引我此生的道路——忠誠衛國是我的責任和使命，獻身國防是我的榮譽和天職。

我終于懂得了生命的深奧，生命的玄遠。生命的決定，原來是這樣讓人費盡周折才可以找到真理。

心路艱辛。我明白了古人“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的圣潔情懷，那是何等的高尚；我更加明白了古人“哀民生之多艱”的愁苦，“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靈魂獨白，那是人生真正意義的所在；我也更加明白了古人在面對“國破山河在”時的感嘆，明白了今人為祖國統一大業所付出的心血，那是歷史都會銘記的壯舉！

似水流年，生命會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地銷蝕，皺紋會爬滿我蒼老的臉龐，像陳年的老樹根一樣，白發會奪去我曾經青春豪情滿懷的生命。等到某一天我垂垂老矣行將就木再無力遙望祖國的美好江山的時候，可以堅定地對后人說：“我生前明白了生命的真諦，死得其所。”于是可以沒有任何遺憾地撒手人寰，長埋在祖國溫厚的土壤中。時間會一如東去的水，消逝得了然無痕，沒有人曾記得我，沒有人會想起我，但我曾經走過的路會記得我留下的汗水，我曾經翻過的山會記得我摔倒時留下的血跡，我長埋的那一方土地也會長滿長青的草，時而會有白鴿在那上空盤旋，留下關于和平的訊息。

夢里，我曾來過這片土地

天色已然暗下來了，放眼窗外，看遠山黑樹如獸的脊骨，杳渺而不可知，唏噓的心情便隨之而來。隨著情緒的起伏，越發地感覺到歲月的流逝，不知何時何地，悄然離而遠去了。

甘露山，一個久在意識之中卻從不曾睹其芳容的神秘地方，我已經混沌不覺地在這里生活了兩天。連日來，印象最深的不是甘露山的險峻和荒涼，事實上這兩點都與它無關?，F在回想起兩天的經歷，抹不去的是對這里色彩的記憶。

江城的冬天似乎在這兩天才突然變得猙獰了，加上甘露山并不喜氣的色彩，構成了這兩天陰冷和沉郁的氣息。各種關于雪的傳言也總是充斥在同志們訓練和休息的空隙時間里。甚而覺得，甘露山似乎是要以這樣的方式讓我們覺得恐懼，然后才能順其自然地迎來今年的第一場雪，不然就會不霸氣。

甘露山的環境其實還算不錯，有孕而未成的花園涼亭禿樹小徑，還有充滿古典愛國氣息的文化建設。似乎是我們把冬天帶到了這里，所以才會變得很不友好。周圍并不缺乏挺拔的樹林，還有光禿禿的黃色土地和寥落的幾間農舍，以及樹頂上孤零零的鳥巢。

有時候站在窗邊看著外面的景象，忽然之間會覺得這情景很是熟悉，于是就會矯情地說：夢里，我曾來過這片土地。有一種熟悉無從訴說，熟悉到對他的感覺都是似曾相識的。

我也真心希望自己曾經在夢里來過，不僅僅是因為甘露是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在甘露山的兩天里，有時候會覺得心慌，而這種心慌讓我感到局促不安。古人常說：既來之，則安之。而面對甘露山的草木蕭疏，面對心慌的這樣感覺，我卻安而不靜。

人最怕的不是忙碌，因為忙碌不會讓人心慌。讓人心慌的是閑下來的時候。越是閑得沒事做，越是想找事兒做而找不到的時候，最令人心慌。在甘露山的這兩天里，其實沒有很多這樣的時間，但是訓前飯后，當有一些空閑的時候，仍不免會有一些不安。

這種不安來自甘露山沉郁冷寂的氛圍，脫離了漢口營區那種身處鬧市的喧囂。我想，這樣的環境里面是不是會有希望和志向在成長？或者，那些懷著希望和志向的種子在這里會不會開花結果，會不會成為真正的棟梁？猶記得《大明宮詞》中有一句話：“都市充滿神奇的歷險，能夠滿足一個男兒宏偉的心愿。”于國家而言，我的生命渺小一如塵埃，但我不覺得自己卑微，因為星星之火尚可以燎原。

多年以后，當我離開母校的懷抱，投身到祖國的江海山川，無論我身在何處，無論我能否完成心中對于夢想的構圖，我想我都會記得這幾天來的心慌。因為，它讓我知道自己的心還在澎湃地跳動著，為著一個不曾磨滅也不會磨滅的志向。

甘露山，雖然你的靜默和蕭寒讓我不知所措，我仍會感激你，因為我更加堅定了我的思想，而這個應該歸功于你。甘露山，我依然會矯情地告訴別人：夢里，我曾來過這片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