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若森++祁浩
內容提要 本文基于社會情感財富理論視角,以2010-2014年中國家族上市公司為研究樣本,就政治關聯對家族企業稅收激進行為的影響進行了實證研究。研究結果表明:(1)具有政治關聯的家族企業較之不具有政治關聯的家族企業具有更低程度的稅收激進行為,且個中隨著政治關聯程度的加深,其稅收激進程度會更低;(2)家族企業經營年限越長,政治關聯對家族企業稅收激進行為的抑制作用越明顯;(3)家族企業所處地區的市場化程度越高,政治關聯對家族企業稅收激進行為的抑制作用越弱。地方政府應該積極吸納民營企業家參政議政,以提高民營企業履行社會責任的水平并減少其稅收激進行為,而稅收監管部門則須在改善市場環境的同時加大監管力度,以防范民營企業的稅收激進行為。
關鍵詞 家族企業 稅收激進行為 政治關聯 企業經營年限 地區市場化程度
〔中圖分類號〕F27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0447-662X(2017)05-0065-12
一、引言
稅收作為政府向企業留存資源的一種強制分享,對投資者或股東而言,意味著現金流的減少,因此投資者或股東天然有動力通過合法的稅務籌劃或偷稅、漏稅等違法行為來降低企業稅負,此即所謂稅收激進行為。①對政府而言,企業的稅收激進行為顯然意味著稅收收入的降低,因此政府必然會通過有效的稅收征管來約束企業的稅收激進行為。而在經濟發展和轉型時期,由于制度不完善等原因,民營企業的企業主往往會通過與政府發生聯系來獲取稅收方面的政策支持或通過向政府部門尋租等途徑或方式來掩蓋自身的稅收激進行為。
關于政治關聯如何影響民營企業的稅負問題,國內外學者對此做了大量研究。有的文獻認為政治關聯會增加企業的稅負。例如,Zimmerman認為具有政治關聯的高管因其政治背景或社會聲譽而使企業受到稅務監管部門的重點關注,導致企業承擔更重的稅負;②馮延超基于中國上市民營企業的實證研究發現政治關聯企業的稅負要明顯高于非政治關聯企業,且政治關聯程度越高,企業的綜合稅負越高。③而另有一些文獻卻認為政治關聯會降低企業的稅負。例如,Faccio認為政治關聯企業會利用其擁有的政治資源和人脈關系
* 基金項目: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項目“基于雙重委托代理理論模型構建的股權集中型公司治理最優化研究”(70502024);教育部新世紀優秀人才支持計劃項目(NCET-11-0412)
① Hanlon M. and Heitzman S., “A Review of Tax Research,” Journal of Accounting and Economics, vol.50, no.2, 2010, pp.127~128.
② Zimmerman I., “Accounting for Interest by Real Estate Developers,” Journal of Accounting and Economics, vol.8,no.1,1986,pp.37~51.
③ 馮延超:《中國民營企業政治關聯與稅收負擔關系的研究》,《管理評論》2012年第6期。
爭取到更多的稅收減免和稅收優惠,從而使企業的實際稅負降低;Faccio M., “Differences between Politically Connected and Nonconnected Firms:A Cross Country Analysis,” Financial Management, vol.39, no.3, 2010, pp.905~928.羅黨論和魏翥的實證研究也支持了這一觀點,發現政治關聯程度越高,企業的避稅程度越大。羅黨論、魏翥:《政治關聯與民營企業避稅行為研究:來自上市公司的經驗證據》,《南方經濟》2012年第11期。還有少量文獻則認為,政治關聯與企業稅負之間不是簡單的線性關系。例如姚圣和徐頌對于2009-2011年中國民營上市企業的實證研究發現,政治關聯度與企業綜合稅負之間呈現倒“U”型關系。姚圣、徐頌:《高管政治背景與民營企業綜合稅負:基于政治關聯的非線性影響研究》,《會計與經濟研究》2014年第6期。很顯然,關于政治關聯與民營企業稅負之間的研究并沒有得出一致結論,這客觀上為本文的研究提供了契機。
本文旨在考察政治關聯對家族企業稅收激進行為的影響,其中包括企業經營年限和地區市場化程度這兩個因素對該影響的調節效應,主要有以下三點考慮:(1)以往文獻大多從政府角度或企業被動角度考察政治關聯與企業稅負之間的關系,缺乏從企業主動視角考察政治關聯如何影響其制定納稅政策的研究,本文擬利用企業稅收激進行為的視角來分析政治關聯如何影響企業的納稅制定;(2)家族企業作為民營企業中的一種特殊組織形式,具有更加復雜的代理沖突和屬性,其不僅追求經濟利益目標的最大化,也追求社會情感財富(Socioemotional Wealth)目標,有時候后者甚至更為重要,Gomez-Mejia L. R., Haynes K. T., Nunez-Nickel M., Jacobson K. J. L. and Moyano-Fuentes J., “Socioemotional Wealth and Business Risks in Family-controlled Firms: Evidence from Spanish Olive Oil Mills,” Administrative Science Quarterly, vol.52, no.1, 2007, pp.106~137.已有研究大多基于尋租理論、資源依賴理論等展開討論,而基于社會情感財富理論視角分析政治關聯和家族企業稅收關系的研究則十分罕見,本文擬在這一點上有所突破;(3)政治關聯作為家族企業對外部環境的一種主動尋求,勢必會受到制度環境因素的影響,以往文獻多從稅收征管力度、審計力度、稅收政策改變等政府治理行為的微觀視角進行了考察,本文擬從地區市場化進程這一宏觀視角考察其對政治關聯家族企業的影響。
綜上所述,本文擬基于社會情感財富理論視角,利用2010-2014年中國上市家族企業有效樣本數據,首先分析是否具有政治關聯和不同政治關聯程度會對家族企業稅收激進行為產生的影響,繼而進一步考察企業經營年限和地區市場化程度對這種影響關系的調節作用。
二、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設
1. 家族企業與社會情感財富
雖然迄今為止還沒有一個被學術界完全接受的家族企業定義,但越來越多的學者認為,保護家族企業的社會情感財富是家族企業的本質屬性,也是家族企業區別于非家族企業的最大特點。Chrisman J. J. and Patel P. C., “Variations in R&D Investments of Family and Nonfamily Firms: Behavioral Agency and Myopic Loss Aversion Perspectives,” Academy of Management Journal, vol.55, no.4, 2012, pp.976~997;吳炳德、陳凌:《社會情感財富與研發投資組合:家族治理的影響》,《科學學研究》2014年第8期。社會情感財富屬于非經濟范疇,其涵蓋的內容十分豐富,甚至被冠之以“傘狀概念”。竇軍生、張玲麗、王寧:《社會情感財富框架的理論溯源與應用前沿追蹤:基于家族企業研究視角》,《外國經濟與管理》2014年第12期。具體包括:行使權力的能力、維系家族成員之間的親密、滿足自身特殊情感的需要、家族價值觀及財產的傳承、基于親緣關系的利他主義、建立和維護正面的家族形象和聲譽、Sharma P. and Manikutty S., “Strategic Divestments in Family Firms: Role of Family Structure and Community Culture,” Entrepreneurship Theory and Practice, vol.29, no.3, 2005, pp.293~311.累積社會資本,Zellweger T. M. and Astrachan J. H., “On the Emotional Value of Owning a Firm,” Family Business Review, vol.21, no.4, 2008, pp.347~363.等等。而關于社會情感財富的維度劃分也沒有一致結論。例如,Gomez-Mejia等將社會情感財富劃分為三個維度:與企業相關聯的情感、基于家族文化的家族價值觀、利他主義;Gomez-Mejia L.R., Cruz C., Berrone P. and Castro D., “The Bind That Ties:Socioemotional Wealth Preservation in Family Firms,” The Academy of Management Annals, vol.5, no.1, 2011, pp.653~707.而Berrone等則將其劃分為五個維度:家族控制與影響、家族成員對企業的認同感、緊密的社會關系、情感歸屬、傳承意愿。Berrone P., Cruz C. and Gomez-Mejia L. R., “Socioemotional Wealth in Family Firms: Theoretical Dimensions,Assessment Approaches,and Agenda for Future Research,” Family Business Review, vol.25, no.3, 2012, pp.258~279.雖然社會情感財富的內涵和維度十分豐富,但其對于家族企業的重要功能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一是維系家族對于企業的長久管理和控制;二是依靠企業建立良好的家族形象和高度統一的家族價值觀;三是對家族和利益相關者實施利他主義。本文正是基于此來判斷家族企業社會情感財富的損益情況。
企業的稅收激進行為具有較為復雜的成本和風險,除了企業本身所花費的時間、精力和金錢等,還包括被稅務部門發現之后的罰款以及由此引發的企業各利益主體之間的代理沖突等,尤其是激進行為敗露時給企業和個人帶來的聲譽損失。Chen S., Chen X., Cheng Q. and Shevlin T., “Are Family Firms More Tax Aggressive than Non-Family Firms?” Journal of Financial Economics, vol.95, no.1, 2010, pp.41~61; 江軒宇:《稅收征管、稅收激進與股價崩盤風險》,《南開管理評論》2013年第5期。由此可見,稅收激進行為對家族企業社會情感財富具有重要的影響,反之,家族企業社會情感財富的損益既是稅收激進行為的一種隱性成本,也是企業制定納稅政策時需要衡量的重要因素。
2. 政治關聯與家族企業稅收激進行為
Fisman最早把企業與擁有政治權力的個人之間的緊密私人關系稱為政治關聯。Fisman R., “Estimating the Value of Political Connections,”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 vol.91, no.4, 2001, pp.1095~1102.其后,Faccio、Faccio M., “Politically Connected Firms,”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 vol.96, no.1, 2006, pp.369~386.Claessens等、Claessens S., et al., “Political Connections and Preferential Access to Finance: The Role of Campaign Contributions,” Journal of Financial Economics, vol.88, no.3, 2008, pp.554~580.Goldman等Goldman E., et al., “Do Politically Connected Boards Affect Firm Value?” Review of Financial Studies, vol.22, no.6, 2009, pp.2331~2360.又進一步將曾在政府任職、政治捐贈、參與政治活動等納入到政治關聯的范圍內。顯然,無論政治關聯的范圍如何,政治關聯都可以幫助家族企業了解政策動向、加強與政府的溝通或向政府尋租、影響政策制定,進而影響家族企業的稅收激進行為。
首先,基于政治關聯,家族企業可以在面臨發展障礙時與政府進行有效溝通從而拓展自身發展空間,Hillman A. J., et al., “Corporate Political Activity: A Review and Research Agenda,” Journal of Management, vol.30, no.6, 2004, pp.837~857.也可以在產權保護不力、法制不完善、金融發展落后等不利環境中尋求其發展的必要資源,Leuz C. and Oberholzer G. F., “Political Relationships, Global Financing and Corporate Transparency: Evidence from Indonesia,” Journal of Financial Economics, vol.81, no.2, 2006, pp.411~439.因此,政治關聯對于促進家族企業的長遠發展和規避制度風險有著不可替代的作用,亦即,對家族企業社會情感財富的保有具有十分重要的影響。其次,家族傳承作為家族企業的核心內涵,最重要的就是家族接班人對創始人默會知識和社會關系的繼承,而政治關聯作為一項重要的社會關系,在家族企業未來發展中將會起到十分重要的作用,為了維系與政府部門之間的良好關系,家族企業希望利用更多的納稅和利益輸送來支持本地區的發展,進而取悅政府和稅務部門,以達到“家業常青”的目的。再次,家族企業主參政議政,在政府中擔任人大代表或政協委員,多是在其獲得巨大成功之后,亦即,具有政治關聯的家族企業主多是成功商人或明星企業家,社會各界特別是媒體對其關注度很高,家族企業主本身具有很強的聲譽考慮和約束,因而他們更不會傾向于進行激進的稅收行為,以避免損害其個人聲譽和家族企業的長久發展,同時,政治關聯企業更容易受到政府的重點監管,其納稅行為對行業的其他企業具有示范作用,政府為保證財政收入也會對其進行重點關注,一旦稅收激進行為敗露,便會影響到企業和高管的聲譽,馮延超:《中國民營企業政治關聯與稅收負擔關系的研究》,《管理評論》2012年第6期。進而造成家族聲譽的惡化和社會情感財富的損失。由此可見,當具有政治關聯的家族企業衡量稅收激進行為的成本和收益時,盡管稅收激進行為帶來了現金流增加等短期利益,但家族企業更加看重其背后所帶來的家族社會情感財富損失,更加重視家族社會情感財富的保有和存續。因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假設H1:與不具有政治關聯的家族企業相比,具有政治關聯的家族企業的稅收激進程度更低,亦即,政治關聯對家族企業的稅收激進行為具有抑制作用。
由上所述,具有政治關聯的家族企業因更加重視其社會情感財富的保有和存續而會采取更加保守的納稅政策,那么具有不同政治關聯程度的家族企業是否也會采取不同的稅收激進行為呢?首先,家族企業具有更深的政治關聯程度一般表現為家族企業主擔任更高級別的黨代表、人大代表、政協委員或政府官員等,同時會受到社會各界的重點關注,成為“明星企業”,尤其家族企業主或高管擔任各級政治職務的企業的納稅行為更是在整個行業起到示范作用,政府為了保證當地財政收入,會對政治關聯程度更深的家族企業進行重點監管。一旦稅收激進行為被發現,其對家族聲譽和家族形象所造成的損害將是不可挽回的,對家族社會情感財富的存續也會造成重大打擊,基于此,具有更深政治關聯程度的家族企業會選擇依法納稅,降低家族企業社會情感財富損失的風險;其次,擁有更深政治關聯程度的家族企業意味著承擔更加重要的社會責任,如慈善捐款、環境保護、提供就業、合法納稅等,社會各界和中小股東也會依據其良好的企業社會責任形象進行投資評估,一旦稅收激進行為敗露,機構投資者和中小股東會對企業未來發展做出不利的判斷,進而影響企業的股價和融資等,不利于家族的長久控制和管理;再次,具有更深政治關聯程度的家族企業主在家族中更容易形成家族權威,從而更加合理地分配企業資源實施利他行為,而稅收激進行為的敗露會對家族企業主的權威形成挑戰,繼而影響利他主義在家族的發揮和家族社會情感財富的保有,亦即,家族企業主為了維護自身的家族權威地位和利他主義的作用,不會采取冒險的稅收政策。由此,我們提出如下假設:
假設H2:家族企業的政治關聯程度越深,其稅收激進程度越低。
3. 政治關聯和企業經營年限、地區市場化程度的交互影響
社會情感財富理論認為,代際傳承和家業長青是家族企業追求的長期目標,為了這些目標,家族企業甚至愿意犧牲短期利益。Gomez-Mejia L. R., Haynes K. T., Nunez-Nickel M., Jacobson K. J. L. and Moyano-Fuentes J., “Socioemotional Wealth and Business Risks in Family-controlled Firms: Evidence from Spanish Olive Oil Mills,” Administrative Science Quarterly, vol.52, no.1, 2007, pp.106~137; Berrone P., Cruz C. and Gomez-Mejia L. R., “Socioemotional Wealth in Family Firms: Theoretical Dimensions,Assessment Approaches,and Agenda for Future Research,” Family Business Review, vol.25, no.3, 2012, pp.258~279.隨著家族企業經營年限的增長,家族股東和家族企業的聯系日益緊密,尤其是家族企業主(一般為企業的創始人)對家族企業的感情會更加深厚。因此,相比于短期的經濟利益,家族企業主和家族股東更注重良好的企業形象和家族聲譽以及根植于企業的家族文化價值觀等社會情感財富。
具有政治關聯的家族企業因其政治身份受到政府和社會的重點關注,且政治關聯的程度越深,受到的重點關注越多。而隨著家族企業經營年限的增長,企業主本人的聲譽也與企業聲譽和家族聲譽聯系得更加緊密,一旦那些處于灰色地帶甚至非法的稅收激進活動被政府監管部門發現,家族企業和企業主本人的社會聲譽將受到嚴重的傷害。同時,家族企業經營年限的增長也意味著家族二代涉入的增加和傳承問題的推進,家族企業在傳承期間更加偏向于穩健的經營戰略以實現二代順利接班和家族社會情感財富的存續,趙晶、張書博、祝麗敏:《傳承人合法性對家族企業戰略變革的影響》,《中國工業經濟》2015年第8期。其更不可能實施冒險的稅收激進政策。因此,我們提出如下假設:
假設H3:家族企業經營年限越長,政治關聯對家族企業稅收激進行為的抑制作用越強。
一般而言,相對于市場化程度較低的地區,市場化程度較高地區至少在以下幾個方面顯著占優,亦即表現為更好的產權保護水平、更完善的產業化體系、更高程度的金融發展水平等。劉放、楊箏、楊曦:《制度環境、稅收激勵與企業創新投入》,《管理評論》2016年第2期。這些特征一方面降低了家族企業的經營風險,使得家族企業的產權得到有效保護,并能充分發揮家族企業社會情感財富對于家族資產的保有、存續作用;另一方面市場化進程的推進不僅有效改進了地區間的資源配置效率,也使得地區內的信息充分流動和公平競爭在一定程度上減弱了政治關聯對家族企業的影響。
隨著家族企業所在地區的市場化進程的推進,家族企業面臨的外部環境得到進一步改善,具有政治關聯的家族企業會沒有強烈的意愿再去取悅政府官員。同時,處在市場化程度較高地區的家族企業由于外部競爭壓力的增大,會有更強烈的動機去尋求家族財富的增長和企業留存利潤的增加,以維護家族企業社會情感財富的存續。因此,我們提出如下假設:
假設H4:家族企業所在地區的市場化進程越高,政治關聯對家族企業稅收激進行為的抑制作用越弱。
三、研究設計
1. 樣本篩選與數據來源
本文參考Pindado等、Pindado J., Requejo I. and Torre C., “Family Control and Investment-Cash Flow Sensitivity: Empirical Evidence From the Euro Zone,” Journal of Corporate Finance, vol.17, no.5, 2011, pp.1389~1409.翁宵暐等翁宵暐、王克明、呂長江:《家族成員參與管理對IPO抑價率的影響》,《管理世界》2014年第1期。的做法,將家族企業定義為最終控制人為自然人或整個家族且持有的終極控制權比例不低于10%的企業。據此,本文選取2010-2014年的中國家族上市公司作為研究樣本,剔除了ST和*ST、金融業、交叉上市、資不抵債和數據缺失的公司樣本,共得到有效企業-年度觀察樣本共計2847個,樣本的相關數據來源于CSMAR中國民營上市公司數據庫,政治關聯的數據則是基于手工整理源自百度搜索、和訊網、上交所信息披露網以及深交所指定信息披露網巨潮咨詢網等關于家族企業實際控制人和管理層的背景披露資料而得,同時輔以對上市公司年報所披露的高管資料與所在地相關政府網站的相關披露進行比對,以最大限度地確保政治關聯樣本的準確性。
2. 變量說明
(1)因變量。稅收激進程度(Tax_Agg)是本文的因變量。在我國,相比流轉稅和財產稅,所得稅有著更多的優惠政策和操縱空間,導致企業的名義稅率與其實際稅負存在較大差異。金鑫和雷光勇總結了適合中國情景下的三種稅收激進程度計算方法:有效稅率(ETR)、會計賬面與實際稅負差異(BTD)、利用固定效應殘差法計算的會計賬面與實際稅負差異(DD_BTD)。金鑫、雷光勇:《審計監督、最終控制人性質與稅收激進度》,《審計研究》2011年第5期。本文在參考江軒宇、江軒宇:《稅收征管、稅收激進與股價崩盤風險》,《南開管理評論》2013年第5期。蔡地和羅進輝蔡地、羅進輝:《CEO類型影響家族企業的稅收激進程度嗎?》,《經濟管理》2015年第9期。的做法后,使用會計賬面與實際稅負差異(BTD)作為稅收激進程度的度量方法,其值等于[公司稅前利潤-(所得稅費用-遞延所得稅費用)/年末所得稅稅率]/上一年資產總額,并在穩健性檢驗中使用有效稅率(ETR)和固定效應殘差法(DD_BTD)兩種方法。
(2)自變量。政治關聯(PC)是本文的自變量。關于政治關聯的測量,本文借鑒李維安和徐業坤的做法,以家族企業實際控制人的政治身份作為家族企業的政治關聯測量維度。李維安、徐業坤:《政治身份的避稅效應》,《金融研究》2013年第3期。其中:①是否具有政治關聯CPC為虛擬變量,實際控制人如果擔任或曾經擔任各級黨代表、人大代表、政協委員或政府官員的則計為1,否則計為0;②政治關聯程度CPD,本文借鑒并改進羅黨論和魏翥的做法,羅黨論、魏翥:《政治關聯與民營企業避稅行為研究:來自上市公司的經驗證據》,《南方經濟》2012年第11期。將實際控制人的政治身份進行賦分,在擔任非政府官員類(如黨代表、人大代表、政協委員等)中:全國級人大政協常委6分、全國級人大政協委員或黨代表5分、省級人大政協常委4分、省級人大政協常委或黨代表3分、地市及以下級人大政協常委2分、地市及以下級人大政協委員或黨代表1分;在擔任政府官員類中:副省部級及以上7分、正廳級6分、副廳級5分、正處級4分、副處級3分、正科級2分、副科及以下級1分;不是以上兩種情況的取值為0。兩類分別取最高分然后加總作為政治關聯程度CPD的取值。
(3)調節變量。企業經營年限和地區市場化程度是本文的調節變量。企業經營年限(Age)取值等于考察年度減去企業成立年度之差加1后取自然對數,Age取值越大,說明家族企業經營年限越長;地區市場化程度(Mkt)則參考樊綱和王小魯的數據,其取值等于企業所在省份市場化指數得分。樊綱、王小魯:《中國市場化指數報告:各地區市場化相對進程2011年報告》,經濟科學出版社,2011年。
(4)控制變量。本文基于國內外稅收激進行為或活動領域的相關研究文獻,確定如下控制變量:公司規模(Size)等于公司總資產的自然對數;資產負債率(Leverage)等于總負債/總資產;資產收益率(Roa)等于稅前利潤/總資產;無形資產比率(Intan)等于無形資產/總資產;固定資產比率(Ppe)等于固定資產/總資產;賬面市值比(Mtb)等于股東權益/公司市值;同時,本文引入年度和行業虛擬變量以分別控制年度和行業的相關影響。
本文所涉變量及其度量具體見表1所示的變量說明表。
3. 模型設定
本文將通過多元回歸分析家族企業政治關聯與稅收激進行為的關系。
首先通過OLS方法來檢驗假設H1和H2:
Tax_Aggit=β0+β1PCit+β2Sizeit+β3Leverageit+β4Roait+β5Intanit+β6Ppeit+β7Mtbit+Year&Indu Dummies+εit(1)
其中,i和t分別表示企業和年份,Tax_Agg表示稅收激進程度(包括ETR、BTD、DD_BTD),PC為政治關聯(CPC和CPD)的代理變量,Size為企業規模,Leverage為資產負債率,Roa為資產收益率,Intan為無形資產比率,Ppe為固定資產比率,Mtb為賬面市值比,Year & Indu Dummies為年度和行業虛擬變量,β0為常數項,β1~β7為各變量的回歸系數,ε為隨機擾動項。
但式(1)的回歸分析并沒有考慮到政治關聯與企業稅收激進行為之間存在的內生性問題,現實情況中納稅表現良好的家族企業主更容易獲得政府的青睞從而被推選為人大代表或政協委員。通過Hausman檢驗也表明:政治關聯變量(包括CPC、CPD)具有顯著的內生性。本文擬采取鄧建平等的做法,用企業注冊地變量作為工具變量,并采用2SLS(兩階段最小二乘)回歸法來解決政治關聯與企業稅收激進行為存在的內生性問題。鄧建平、曾勇:《政治關聯能改善民營企業的經營績效嗎》,《中國工業經濟》2009年第2期。企業注冊地變量(LOC)的定義:如果公司的注冊地在長江三角洲和珠江三角洲地區,則取值為1,否則取值為0。因為長江三角洲和珠江三角洲地區是中國經濟改革的先鋒,市場的開放程度高,使得這些地區的家族企業面臨的政策環境與其他地區顯著不同,從而對企業政治關聯的建立產生重要的影響,而理論上,企業的注冊地不同并不會對企業的稅收激進行為產生直接影響。
2SLS回歸分析模型如下:
PCit=μ0+μ1LOCit+μ2Sizeit+μ3Leverageit+μ4Roait+μ5Intanit+μ6Ppeit+μ7Mtbit+Year&Indu Dummies+δit(2)
Tax_Aggit=λ0+λ1PCit+λ2Sizeit+λ3Leverageit+λ4Roait+λ5Intanit+λ6Ppeit+λ7Mtbit+Year&Indu Dummies+θit(3)
其中,LOC為企業注冊地變量,其余變量的定義與式(1)相同。
式(2)作為第一階段回歸,我們考慮兩種情況:①當PC為實際控制人是否具有政治關聯(CPC)時,采用Logit模型進行回歸;②當PC為實際控制人的政治關聯程度(CPD)時,采用Order Choice模型進行回歸;式(3)作為第二階段回歸,政治關聯變量PC仍然考慮是否具有政治關聯(CPC)和政治關聯程度(CPD)兩種情況,并進行2SLS回歸。
四、實證結果與分析
1. 描述性統計
表2報告了本文主要研究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表2顯示:(1)稅收激進程度(Tax_Agg)的均值為0.004,標準差為0.034,這表明不同家族企業間的稅收激進程度差異較大;(2)是否具有政治關聯(CPC)的均值為0.522,表明大部分中國家族控股上市公司都會尋求政治關聯以保護家族企業社會情感財富的存續。
2. 相關性分析
表3列示了各主要變量之間的Pearson相關系數。從表3中可以看到,是否具有政治關聯(CPC)與稅收激進程度(Tax_Agg)的相關系數為-0.031,符號為負意味著具有政治關聯的家族企業稅收激進程度更低,這與本文研究假設H1一致;政治關聯程度(CPD)與稅收激進程度(Tax_Agg)的相關系數為-0.024,符號為負意味著隨著家族企業的政治關聯程度的加深,其稅收激進程度越低,這與本文研究假設H2一致。此外,本文對其中的所有變量進行了膨脹因子檢驗(VIF值測試),結果發現,所有的VIF值均遠遠小于10,鑒于此,本文后述的多元回歸模型不存在多重共線性問題。
3. 回歸分析
(1)政治關聯與稅收激進行為
本文首先采用OLS方法分析政治關聯與稅收激進行為的關系,表4列示了政治關聯與稅收激進行為的多元回歸分析結果。模型(1)為不包含政治關聯變量(包括CPC和CPD)的模型,模型(2)在模型(1)的基礎上加入了是否具有政治關聯變量(CPC),模型(3)在模型(1)的基礎上加入了政治關聯程度變量(CPD)。模型(2)中,CPC的系數為負,但沒有通過顯著性檢驗,說明企業是否具有政治關聯對稅收激進行為的影響不顯著;模型(3)中,CPD的系數為負,也沒有通過顯著性檢驗,說明企業的政治關聯程度對稅收激進行為也不具有顯著影響。
表4的分析結果沒有考慮政治關聯變量存在的內生性問題,本文接下來通過2SLS回歸法對于政治關聯與稅收激進行為的關系進行進一步的研究。表5是第一階段回歸的結果,模型(4)的因變量為是否具有政治關聯(CPC),模型(5)的因變量為政治關聯程度(CPD)。兩個模型中,工具變量(LOC)的系數都非常顯著,表明本文的內生變量與工具變量具有較高的相關性。同時檢驗工具變量的有效性,發現工具變量與第二階段回歸的殘差項的相關性沒有通過10%的顯著性檢驗,表明所選的工具變量是有效的,2SLS回歸比OLS回歸的分析方法更好。表6是第二階段回歸的結果,模型(6)中是否具有政治關聯(CPC)的系數(β=-0.046,p<0.1)顯著為負,模型(7)中政治關聯程度(CPD)的系數(β=-0.005,p<0.05)也顯著為負。這表明,在控制了政治關聯與企業稅收激進行為的內生性問題后,家族企業的政治關聯會對稅收激進行為產生抑制作用,而隨著企業政治關聯程度的加深,企業的稅收激進程度也越低。因此,本文的假設H1和假設H2得到了驗證。
(2)企業經營年限、政治關聯與稅收激進行為
本文通過2SLS回歸法分析不同企業經營年限下家族企業政治關聯與稅收激進行為之間的關系,即模型(8)、(9)是在模型(6)、(7)的基礎上加入了企業經營年限與政治關聯的交互項PC*Age,用以驗證本文的假設H3。表7列示了企業經營年限、政治關聯與稅收激進行為的關系的第二階段回歸結果。模型(8)的回歸結果顯示交互項CPC*Age的系數(β=-0.013,p<0.1)顯著為負,模型(9)的回歸結果顯示交互項CPD*Age的系數(β=-0.002,p<0.1)顯著為負,這表明,企業經營年限越長,政治關聯對家族企業稅收激進行為的抑制作用越強,實證結果支持本文的研究假設H3,這亦表明,隨著企業經營年限的增加,家族企業更加傾向于穩健的經營策略,以實現家族的順利傳承和家族企業的長遠發展。
(3)地區市場化程度、政治關聯與稅收激進行為
本文通過2SLS回歸法分析不同地區市場化程度下政治關聯與稅收激進行為之間的關系,即模型(10)、(11)是在模型(6)、(7)的基礎上加入了地區市場化程度與政治關聯的交互項PC*Mkt,用以驗證本文的假設H4。表8列示了地區市場化程度、政治關聯與稅收激進行為的關系的第二階段回歸結果。模型(10)的回歸結果顯示交互項CPC*Mkt的系數(β=0.009,p<0.1)顯著為正,模型(11)的回歸結果顯示交互項CPD*Mkt的系數(β=0.010,p<0.1)也顯著為正,這表明,企業所處地區的市場化程度越高,政治關聯對家族企業稅收激進行為的抑制作用越弱,實證結果支持本文研究假設H4,這亦表明,家族企業所處地區的市場化程度越高,家族企業的外部環境越寬松,面臨的市場競爭壓力更大,家族企業沒有很強的動力去抑制自身的稅收激進行為來取悅政府部門,同時則會通過稅收激進行為來彌補因激烈競爭而導致的利潤損失。
4. 穩健性檢驗
為了進一步檢驗研究結論的可靠性,本文從如下三個方面進行了穩健性檢驗:
(1)參考姚圣和徐頌姚圣、徐頌:《高管政治背景與民營企業綜合稅負:基于政治關聯的非線性影響研究》,《會計與經濟研究》2014年第6期。關于企業政治關聯度變量的做法,以企業高管中存在政治關聯的人數占高管總人數的比例代替文中的兩個政治關聯變量CPC和CPD,重新進行2SLS回歸分析。
(2)使用有效稅率(ETR)和固定效應殘差法(DD_BTD)來重新計算稅收激進程度Tax_Agg,以分離出因盈余管理造成的賬面和實際稅收差異,并重新進行多元回歸分析。
(3)本文借鑒鄧建平等的做法,選用各地區的非國有經濟發展程度作為政治關聯變量的工具變量,鄧建平、曾勇:《政治關聯能改善民營企業的經營績效嗎》,《中國工業經濟》2009年第2期。以樊綱和王小魯編著的“非國有經濟的發展指數”作為該變量的度量指標,樊綱、王小魯:《中國市場化指數報告:各地區市場化相對進程2011年報告》,經濟科學出版社,2011年。并重新進行2SLS回歸分析。
研究同樣發現,在控制了政治關聯的內生性問題后,政治關聯與家族企業稅收激進行為之間存在負相關關系,家族企業經營年限對這種負相關關系具有正向調節作用,所處地區市場化程度對這種負相關關系具有負向調節作用。囿于篇幅,這里的回歸結果未予報告。
五、結語
1. 研究結論
本文基于社會情感財富理論視角,以2010-2014年中國家族上市公司的2847個企業-年度數據為有效研究樣本,就政治關聯對家族企業稅收激進行為的影響做了實證研究,其中包括考察企業經營年限和地區市場化程度對此影響關系的調節作用。研究結果表明,具有政治關聯的家族企業較之不具有政治關聯的家族企業具有更低程度的稅收激進行為,且隨著其政治關聯程度的加深,其稅收激進程度會更低,而企業經營年限和地區市場化程度則分別對這種抑制作用具有正向和負向調節效應。
2. 研究創新
本文主要具有以下三點研究創新:(1)突破傳統的企業經濟目標研究視角,從企業的非經濟目標研究視角,即基于社會情感財富理論視角,考察政治關聯對家族企業稅收激進行為的影響,尋找到了一個考察家族企業稅收激進行為的新視角;(2)以往文獻大多從政府視角或企業被動視角考察政治關聯與企業稅負的關系,本文則是從企業主動視角進行研究,豐富了企業利用自身資源留存收益、促進發展的理論研究;(3)以中國家族上市公司為研究樣本,從地區市場化程度視角對政治關聯和企業稅負之間的關系進行探討,相對彌補了以往文獻大多從微觀視角進行探討的不足。
3. 政策建議
本文基于社會情感財富理論視角的實證研究,對中國家族企業尋求政治關聯與企業稅收激進行為之間的關系進行了探討,得到了與以往大部分文獻不同的結論,即具有政治關聯的家族企業會更多出于非經濟目標和家族企業長遠發展的考慮,而不會實施冒險的納稅政策,同時,經營年限越長的家族企業越傾向于穩健的經營策略,而處于市場化程度較高地區的家族企業則會利用稅收激進行為所獲得的額外利潤來彌補地區競爭加大所導致的利潤損失。基于本文的研究結論和中國轉型時期的市場經濟制度環境,本文就家族企業的稅收激進行為提出如下兩點建議:(1)積極吸納民營企業家參政議政,以此提升民營企業在稅收政策制定中的作用,同時加大新聞媒體和社會監督的作用,以此促進民營企業承擔社會責任,誠信經營;(2)地區政府和稅收征管部門在推進地區市場化進程的過程中,要注意防范民營企業的偷稅、漏稅行為,而不能一味地只改善民營企業的外部經營環境,也還要加大對民營企業的稅收征管力度。
作者單位:武漢大學經濟與管理學院
責任編輯:牛澤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