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葉 醬
你想萬無一失,何必出來旅行
□ 葉 醬

恒河是印度人心里最圣潔的河流
幾年前旅居日本京都的時候,第一次強烈感受到來自第三世界國家的召喚。日本干凈有序、食物美味、服務舒心,久住后卻不免有些壓抑。每個人的行為都被納入一種既定的社會模式,互不打擾,互相禮讓,實則孤獨。
我特別理解日本背包客愛往印度非洲跑的心情。《窺視印度》的作者妹尾河童先生在印度吃壞肚子,往屁股后面塞一團紙巾又繼續出門。后來我離開京都,去東南亞、中東、非洲亂晃,也時常有人不解:火車無限晚點、蛇蟲鼠蟻多、跟小販砍價、被騙子糊弄,最糟糕的時候還身無分文地流落街頭,簡直是自討苦吃。
但是,我還是心思活絡地一直想要奔往“戰斗型”的國家。大概,臟亂差的地方就像年輕時的艷遇,當下比未來重要,激情比安穩迷人。要穩妥安全,要萬無一失,何必出來旅行呢?
印度瓦拉納西屬于那種臟亂差的集大成者,在街頭行走都是技術活。汽車、摩托車、圣牛、人群、人力車,大家都只憑直覺往前沖,動不動就像麻繩纏繞成一團死結,超過100分貝的喇叭轟鳴刺激著我脆弱的神經。奇怪的是也沒有交通事故發生,仿佛冥冥中有一只大手在掌管眾人的秩序。
我最喜歡的小說《項塔蘭》里有句經典名言:“有時,在印度,得先認輸才能贏。”好,我認輸,在小巷子里踩到屎也罷,被拉稀的牛噴了一身也好,ATM機取不到現金也沒關系,甚至還在恒河邊昏倒一次。
那天晚上不小心逛到恒河邊的燒尸場,突然頭昏目眩,眼前一陣發白,實在撐不下去,也管不了地上屎尿橫流,直接平躺下來,過了好久才恢復意識。最后打電話讓旅舍的小哥過來把我架回去,這哪是認輸,是一到達就輸得一敗涂地。
沒錯,認輸才是印度經驗的核心。第二天早上,被窗外金色的陽光照醒,轉過頭一看,太陽在恒河上方緩緩升起,遠道而來的朝圣者在河里沐浴,盡管水里的大腸桿菌超標上千倍,它卻是印度人心里最潔凈的河流。我伸了個大懶腰,讓身心一起進入印度節奏。
埃及的旅行是從一只被航空公司弄丟的背包開始的,我一臉懵逼地站在開羅機場,比起著急更多的是困惑。就在十天前,我才在坦桑尼亞丟過一次行李,被困乞力馬扎羅山下的小鎮兩天,難道這就是在非洲飛行的節奏?
不靠譜是埃及的常態,不管旅行還是辦事,效率都極其低下。埃及人大多睡到中午才慢吞吞去上班,碰到齋月更是名正言順地休息一個月。三天后,我回到開羅機場取行李,航空公司的工作人員正優哉游哉地吃著午餐,毫無歉意:“Wait a moment。”
我想這下糟糕了,在埃及人的概念里,一分鐘基本上要等十分鐘以上,十分鐘就是半小時,等一會兒大概就遙遙無期了。漫無目的地等了整整三小時后,才終于拿回我那只被送錯地方的背包。
在阿拉伯國家街頭,永遠能看到吞云吐霧抽水煙的男女,咖啡館被長袍大叔包場,人人都仿佛無事可做,也沒有錢要賺,手里只有一杯加了半杯糖的薄荷紅茶,能喝到天荒地老。
像我這樣東亞面孔又不包頭巾的女人走在路上,毫無疑問,立刻成為阿拉伯男人眼睛注意的目標。寸步不離邊走邊盯著看,默默在背后跟著議論,膽子大點的年輕人會主動上來求合影,高興得像遇見了好萊塢大明星。
埃及雖然地處北非,其實在文化上卻屬于中東,跟一般我們認為的非洲相差甚遠,而我對非洲的具體印象,則來自在坦桑尼亞工作的七姑娘。
她會用帶點調皮的口氣稱呼當地人“小黑黑”,偶爾也抱怨:“實在太懶了,工資只能日結,若一次性發了一個月工資,后面的日子就沒人來上班了。”
同時,她也感慨坦桑當地人活得特別單純:“可能今天領完工資,回家路上看到好玩的就把錢都花光了。明天實在沒飯吃就去路邊摘幾個芒果木瓜,也不會想著攢錢以后看病。死亡對他們來說很尋常,就覺得是件特別自然的事情,過好今天就是了。”
人人都在嘴上說“活在當下”,卻總是深陷種種憂慮或名利場中。等到我真的踏上坦桑尼亞的桑給巴爾島,卻感到前所未有的自由和放松。這里住著我所見過的最溫和的穆斯林。你大可以晚上安心出門散步,在夜攤上買一杯甘蔗生姜汁。每個人都不生氣,每個人都很容易高興,無論貧富,人們都愛在紫色晚霞籠罩的海邊散步。沙灘上聚集著一群小伙子,皮膚精滑,荷爾蒙飽滿,健康漂亮的小腿一雙雙沖向大海。海面上黝黑的身體,同天際線的夕陽密謀,和平地融入夜色。
在島上買玳瑁的時候,七姑娘吩咐我別出聲,她用斯瓦西里語和小販砍價,以要價的一半成交,小販哼著歡快的歌兒跟我們告別。果然如嚴歌苓所說:“非洲人喜歡漫天要價,你殺價殺得再狠也不傷和氣。”
非洲最迷人之處,在于純真和無憂,這種品質,很難在大城市平緩的生活里找到。
(摘自《葉醬微信公眾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