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郝譽翔作為臺灣新生代女性小說家,其創作文本多成為學術界女性主義、性別議題、同志議題探討的范例。這些異于前輩女作家的創作除了表達了潛藏的女性意識,更是深入地探討了“異象”女性潛意識,并改寫女性在兩性話語中的詮釋,對性與性別進行犀利的探索。本文以郝譽翔的小說為例,分析其創作文本在文學場域對女性意識及女性潛意識的勘探。
關鍵詞:郝譽翔;女性主義;陰性書寫
作者簡介:李思彤,碩士生,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學。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7)-15-0-02
法國女性主義者埃萊娜·西蘇提出“陰性書寫”,是以挑戰父權制度的姿態出現,企圖藉由書寫顛覆男性與父系霸權。西蘇強調“身體”在陰性書寫中的重要性,認為現代女性可透過身體再現女人的自由律動。在陰性書寫中,女性身體是女性自我解放,以及對抗男性中心主義論述的關鍵。關于女性情欲的書寫,西蘇與郝譽翔都是依循著身體的本能創作小說。王德威評論認為郝譽翔在這方面的創作最得心應手,“心儀女性主義及性別主義的讀者,可以在郝譽翔的小說中找到太多唱和之處。”[1](P8)
一、女性身體與生命傳承
郝譽翔在《逆旅》中用虛實相生分裂辯證世俗對同情、宿命、青春、時間、道德、背叛、自虐等道德認知的問題,然而在完全閱讀后發現郝譽翔完成了一部叩問生命存在的自傳,把自己父親過去的一生顛倒過來重新拼貼,同時也拼湊出一段自身破碎不堪的青春。在《萎縮的夜》中作者找尋著父親存在的意義,“在你翻身的時候,你的糞便滿溢出來,弄污了一小塊床單。我掏出一片紙尿布,把你側躺的身軀轉回來,抬起臀部,你的眼睛卻依舊呆呆地望向床頭,任憑我上下擺布。我打開臭氣熏天的尿布,你的陽具無力躺在兩蹊中間,已經變成一塊小小的黑色肉贅了,萎縮得驚人。”[2](P38)肩負著傳宗接代大任的男性,在生命垂危生活無法自理時,“我伸手撥了撥它,但它一如預期毫無起色。我不禁暗自咯咯竊笑起來。”[3](P38)男性宰制女性的象征成為女性任意擺弄的對象,這是否意味著男性失去控制女體的權利,女性擺脫父權的掌控?施叔青在《萎縮的女人》一文中如此評價《萎縮的夜》,“作者以濃麗的筆調陳述這一對母女無法破繭而出的怨怒,對倫理復雜交錯陰暗的關系,有著相當獨特而深沉細致的探究。……作者對男性的另類觀點,是值得女性主義者思索的課題。”[4](P54)
郝譽翔在回憶中面對被父親遺棄的殘酷,同時思考母親對自己成長的意義,整理父親與母親在自己生命記憶中的真實價值。在墮胎的手術臺上仿佛和父親婚姻關系外的所有女性有重疊的感受。在《逆旅》中“我的眼皮越來越沉重,禿頭醫生的影像越來越模糊,然后唰的一聲我突然被吸進一個完全沒有光線的黑夜里,那是如此放松而甜美的黑夜,什么也不存在的深淵,我開始輕飄飄的微笑著……那個令人厭惡的小生命終于被殺死了。”[5](P168)女性能夠孕育生命的同時也具有謀殺生命的能力。在《初戀安妮》中也有類似的描寫,“‘我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你!,‘我知道。它居然開口回答了,聲音相當平靜,模樣卻很哀傷。奇怪的是它連五官都還沒有,但我就是能夠清楚感覺到它的哀傷。它說:‘我知道你想殺死我,可是這畢竟是殺人喔,沒有那么容易。,‘不,這不是殺人,這是殺死我自己。我舔舔嘴唇,試圖給它一個合理的說法:‘你要知道,你是我身體的一部分,殺死了你,也就等于是殺死了部分的自己。而且是永遠的死掉,任憑我在這個世界上生存多久,那部分都再也不能復活過來了。”[6](P126)郝譽翔對女性真正生存價值的疑問,在放蕩父親的身影及母親自殘的形象之間尋求答案,郝譽翔用文字探索變異形態如墮胎、自殘、自虐等對女性存在的真實意義。
二、女性書寫中的青春禮贊
姐妹情誼是女性主義論述的一種書寫策略,郝譽翔也進入此種書寫的模式中,除了反應男性之惡,郝譽翔營造的姐妹情誼企圖檢視臺灣女性主義書寫瓶頸。臺灣女性書寫中那些同受男性迫害的女子,從以往互相自憐、互相傷害的瓶頸,走入相互依存、相生共謀的凈化之境,形成女性烏托邦,這是郝譽翔女性情誼對女性情欲解讀的另一種方式。
“我的手指撫摸B光溜溜的身軀,她說我不能想象你和詩人在一起的樣子,我說我也是,然后我們相視而笑。……如今我和B都記不得詩人的長相了,他的聲音、他的嗜好、他身上特殊的生物氣味,甚至他寫的詩,我們都想不起來。”[7](P24)女性在互相撫摸的過程中尋找回憶,當時的感受在對方的身上依舊清晰可尋,但詩人的長相卻已經模糊,男性不再具有存在感,女性在同性的身上找到了依偎的憑借。“我說當我撫摸著我自己的時候,我就能清晰地想起你的每一部分,我在窺視自己,也在窺視著你。”[8](P25)與另一個經歷相同的女性一起,透過身體的印記,證明自我的存在,并在對方身上觀照自我。
“L的妻子真的要和我做朋友呢。她的眼神甚至暗示我們之間也可以發展出一場同性的愛情(是啊,那必定是比異性戀更加美好、純粹、天真和歡愉)。我想象她可能會約我去三溫暖、泡溫泉、做頭發、逛街、選擇內衣的款式,比較花色和尺寸,就像一對親愛的好姐妹。而把不知情的L完全排除在外面。”[9](P150)吉登斯曾評論浪漫主義愛情的先驅者是婦女,進入現代社會后,婦女在經濟及情感上的地位都有所提高,尤其是婚姻經濟基礎的解體,性別關系變得具有可塑性。郝譽翔在小說中安排兩位女性,兩位女性和同一位男子形成三角關系,讓女性本我的身體,在情感的拉扯中或是自我欲望的窺視中,產生形如同性戀的親密關系,正如吉登斯所說同性戀是現代社會的情感先驅。
李昂評論郝譽翔最早《洗》的創作,是受當時西方女性書寫和同志文學引進的理論影響,模仿當時已成女性書寫教條的套式發展,非常多的女性主義觀點是由“家”的視角出發,父親角色失調或是權力失衡的“家”便會提供女性較多本我自省的機會,當然其中也可能產生多面變異甚至陰暗的女性心理,最重要的是突破傳統弗洛伊德“伊底帕斯”論述對女性自身身份的反思,例如郝譽翔在文本中從女兒視角發現母親的心理,從婚姻外女人的立場發現婚姻內女人的思維。從母女情結擴散出新的兩性觀,文本中的女兒似乎“復制”了母親生命的基調,母女情結衍生出的女性情結是相生共謀,然而其中的關鍵在于對父親或是男性情欲稀薄,西方娜拉必須從家庭出走才可找尋新生的女性意識,然而郝譽翔筆下的女兒、母親、祖母、第三者卻都在家的內緣、外緣互相對話。誠如埃萊娜·西蘇所言以情欲對抗死亡,如《逆旅》謀殺女兒“青春”的父親;《初戀安妮》中謀殺母親幸福的父親,讓女兒必須在“青春”情欲中拼湊“父親”的影像;或是在《萎縮的夜》中女兒面對父親衰亡的身體后才驚覺自身生存的價值。
三、女性意識的存在價值
傳統二元思維中有男、女性別之分,將女性特質化為圣母、蕩婦,過去基督文化中圣潔的女性絕對是被書寫、被歌頌的符號,然而時過境遷,過去那些文本中的蕩婦或是異常的女性也都被重新解讀。西方“陰性書寫”從二十世紀七十年代以來流傳至今,其中法國著名理論家朱麗亞·克莉斯特娃以“記號”與“象征”深化建構語言與欲望的關系。郝譽翔在文本中用文字將女性器官進行“物化”,讓女性身體與當下的社會道德認知產生對話,其創作對當代女性意識的發展具有時代意義,她在文本中提供了與時代共進的個人觀察,針對當代社會中對女性認知所產生的問題創作了《逆旅》《初戀安妮》,展開了對女性話語的討論。
在《二三〇〇,洪荒》中,子宮幻化為大地之母,姐妹兩人等待生命的來臨,被幻化成下一個神話世紀的女神,重新尋找所謂“母親的聲音”,建構一個“女性烏托邦”的社會。“于是我和妹妹手牽手跋涉了好幾個世紀。我們曾經無數次參與一座城市的興起,也見證它腐朽的過程,終至于滅亡。我們也曾數度把星圖摧毀,重建,再依照自己的構想重組宇宙。我們行走的腳步總是在不斷建構與毀滅的兩極中循環著,匍匐前進。現在我和妹妹并立在山頭上,望著因為洪水滋潤而長出花草樹木的蒼翠大地,一個肉球從妹妹胯下滾出,一路輕快地跳躍下山,撞擊在山棱上碎裂開來,然后落在大地之上,變成一個個小人兒,他們陸續伸直了腰站起來,睜著一雙懵懂但清澈的眼睛,望向藍天。我和妹妹相視而笑,仰首重新排列星座的圖案。這是生命的泉源,神話的開端。”[10](P127)郝譽翔以魔幻的筆法書寫妹妹小雪懷孕生產的過程,小雪作為大地之母孕育萬物,展現出自我的無限能量。在《關于乳房的二三事》中,沒有乳房的女人在面對其他女人的關切慰問時表明自己很想死,可是為了孩子再怎么樣也得活下去。當問及老公時,她大聲回答:“我一開完刀,馬上就和他分房啦。我還告訴他,現在的我,已經是這副德行了,所以他盡可以去外面找女人,我絕對不會干涉。”[11](P129)女人們紛紛對此表示同情,依然是站在男性的立場為主,大多數女人認為失去乳房也就失去了女性魅力,女性將對男性的底線設為“只要不誘拐未成年的少女就好”。[12](P129)女性意識與女性主義是否與社會道德并進或是有極大落差,所謂的“女性烏托邦”是完全舍棄男性才可重建的女性主體。
結語:
女性主義文學理論通常用一套以父權為中心的男性話語去表達純粹的女性經驗。然而,埃萊娜·西蘇提出女性以情欲對抗死亡的論述,完全從女性自身展開書寫,從男性主宰的空間尋求女性空間的可能,使女性意識或身體的話語走出一個完整的女性空間即所謂的女性烏托邦。女性書寫除了爭取男權體制內本有的話語權,而且涉及女性話語對女性本我的教化以及對社會道德的反思。郝譽翔的作品從女性視角出發,將某一層次或某一時代的社會現象,用女性書寫完成了某一部分的女性主義檢討。
注釋:
[1][2][3][4][7][8][10]郝譽翔.洗[M].臺北:聯合文學出版社,1998.
[5]郝譽翔.逆旅[M].臺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0.
[6][9][11][12]郝譽翔.初戀安妮[M].臺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3.
參考文獻:
[1]郝譽翔.洗[M].臺北:聯合文學出版社,1998.
[2]郝譽翔.逆旅[M].臺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0.
[3]郝譽翔.初戀安妮[M].臺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3.
[4]郝譽翔.情欲世紀末:當代臺灣女性小說論[M].臺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2.
[5](法)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M].李強,譯.北京:西苑出版社,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