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蕙蘭
在全社會求才若渴的氛圍下,77級大學生有很大比例受到重用,可以說是改革開放后最早的一批精英階層。1977那一縷陽光,讓他們的人生變得萌綠,當他們茁壯成長枝繁葉茂,又為社會提供綠蔭。
提起77、78級畢業生,人們很容易想到李克強、張藝謀、陳凱歌等帶著光環的名字,1977年恢復高考,第一屆畢業生中涌現出不少出類拔萃的人才,在各行各業“獨領風騷”。但這些最醒目的“紅櫻桃”并非1977年恢復高考輸送給社會的全部價值,更多普通的77級畢業生充實到各個領域,成長為行業的中堅力量,夯實了社會這座大廈的基石。1977年的高考對中國而言,是一個國家和時代的拐點,為今天的發展奠定了基礎。而從個體角度來看,1977年對很多畢業生而言,猶如一縷陽光,讓整個人生從灰白變得萌綠。
校園停滿送新生的大卡車
“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1977年考上大學的那些同學,在高考恢復前都有自己獨特的學習方式?!?1歲的朱紅國回憶。
1977年8月,當時21歲的朱紅國和朋友正在青島旅游,聽說了鄧小平主持召開科教座談會決定恢復高考的消息,意識到改變命運的機會來了,立刻趕回上海,邊上班邊復習迎考,埋頭準備了三個月。1977年10月,《人民日報》頭版頭條發表《高等學校招生進行重大改革》,宣布中斷多年的高考恢復,全國上下一片歡騰。
1977年冬天,全國570萬考生走進了曾被關閉了11年的高考考場接受選拔,當年全國大專院校共錄取新生27.3萬人。朱紅國正是其中一員,她考上了上海交通大學材料科學與工程系焊接專業。
朱紅國認為,自己能考上大學,得益于1973年中學畢業后在技校就讀和任教,知識底子沒有丟下?!凹夹W的知識和中學差不多,我等于是把中學的內容又滾了一遍,所以有幸考上交大?!彼X得更為難得的是那些“老三屆”(66、67、68屆)同學,離開學校那么多年,由于基礎較好,高考之門一開,他們立刻抓住了機會。
這群懵懂的“天之驕子”還沒意識到自己的人生已經被改寫,但全社會都對他們給予厚望。77級新生是在1978年初入學,新生報到那天,校園里停滿了送新生的車輛,那個年代基本沒有家長送子女的小轎車,而是各個單位派出的大卡車。
“很多新生都有十幾個人送,除了親屬,還有各個單位派的代表,把新生從家里接到學校,一路上敲鑼打鼓,新生胸前掛著大紅花,引得路人關注?!敝旒t國所在技校的挖掘機廠也派出大卡車送她入學。古人登科那種“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的意氣風發,想必也不過如是。
朱紅國在交大認識的第一個人是系辦張主任——他騎著一輛黃魚車到大草坪接新生。接到一個,學生跳上車,裝臉盆的網袋和行李包往車上一堆,張主任一蹬腳踏就往寢室去。把新生送到樓下,他騎著“接駁車”再去草坪接下一個。

得到恢復高考的消息,許多人在勞動之余捧起了課本拼命復習。
系辦主任親自接新生只是“禮遇”的開始,入校后大家發現,學校對77級新生視若珍寶,配備最好的教授,給予各種關照。全社會都等待他們很久了。
當時的交大黨委書記鄧旭初在1978年3月1日的開學典禮上,向新生們提出了交大要培養“底子厚,要求嚴”的人才,爭取在較短的時間內改變國家落后的狀況。
1978年12月,《今天》創刊。由詩人北島起草的發刊詞中寫道:“在血泊中升起黎明的今天,我們需要的是五彩繽紛的花朵,需要的是真正屬于大自然的花朵,需要的是真正開放在人們內心的花朵。”
路燈下讀書的勤奮學子
“我們班有‘五朵金花?!敝旒t國說。記者猜測,大概是班里有五個漂亮女生?!安粚?,我們班有五個男同學已經做爸爸了,都是家有女兒,所以叫‘五朵金花。”朱紅國哈哈笑了起來。
77級班里同學之間年齡相差之大可想而知,全班32個人,“老三屆”學生最大的32歲,最小的是應屆生,只有16歲,正好是“老大哥”年齡的一半。
大家來自五湖四海、各行各業,不但年齡差距懸殊,背景差異也很大。一個學習的集體最好是由不同背景的人組成。大家從同學身上互相學到的東西,對日后的影響更大。
這些來自不同行業、地域背景,年齡層次跨度很大的同學,有一個共性,那就是一進校就表現出刻苦的讀書態度,十分珍惜得來不易的學習機會?!爱敃r大家底子都比較薄弱,很多同學連英語都沒好好學過,但學習意愿非常強,就像一塊干海綿扔進了水里,如饑似渴地學習?!先龑猛瑢W相對底子好,一上來優勢明顯,到了后來一些年紀小的同學憑借記憶力好,也趕了上來。總之,大家當時是心無旁騖,鉚著勁學習?!敝旒t國說。
學校給77級新生配備了一流的師資力量。朱紅國記得,教物理化學的是章燕豪教授,教流體力學的是何友聲教授,執教專業課的是余尚知、王琰、周浩森等教授,上數學課的是朱有清、裘義瑞教授,都是當時極有聲望的學者。很多學科沒有現成的教材,教授們就自己編寫教材,印出來發給學生?!拔矣∠蠛苌畹氖牵瑪祵W老師上課不用講義,直接在黑板上推導出一大串公式,特別瀟灑,那種大師風范一輩子都難忘?!敝旒t國說。
經歷過“文革”動亂,教授們坐了那么多年冷板凳,都很珍惜重新上講臺的機會,對學生們傾囊相授,毫無保留。學生們也拿出對得起教授的認真勁兒學習。大多數課程,教授講得飛快,開出一串參考書目錄讓學生預習、復習,如果課后不下功夫就跟不上進度。大家就到圖書館把一摞摞書扛回來,抓緊一切時間學?!稊祵W分析》教材還沒有講完,有的同學已經把杰米多維奇的《數學分析習題集》做完了。
總有同學在自習教室留到熄燈才回宿舍,摸黑洗漱上床。不少同學在熄燈后還打著手電筒在被子里面看書學習。有時全校停電,晚上路燈下總能看到三五成群的學生在蹭燈光看書。夏天教室里蚊子多,大家就穿著長褲和套鞋,讓蚊子無處下嘴,但這樣又悶又熱,于是只好搖著蒲扇看書。
“偶爾有同學拿來一本雜志看,我真是眼饞啊,但根本沒時間看雜志。上海同學星期天都不回家,因為一回家就浪費一天,住校的外地同學又得比你多學很多知識了?!敝旒t國說,大家在學習上都較著勁。“不像現在的一些孩子可能會在物質上攀比,那時大家唯一攀比的就是學習?!?/p>
交大的莘莘學子并非個例,全國77級78級兩屆學生從千軍萬馬中走進大學課堂,深知機會來之不易,秉持“書山有路勤為徑”的古訓,晨曦誦讀、挑燈夜戰,都是十分普遍的現象。
朱紅國回憶,同學們不光學習態度刻苦,而且實干精神也很強,很多人原本就有工作經驗,見識廣,思路活泛,不唯書,不讀死書。焊接專業和實踐的聯系很緊密,小到不銹鋼熱水瓶的焊縫,大到遠洋輪船制造中的焊接技術,都需要經過實踐檢驗。有一位同學來自上海焊接廠,實踐工作經驗很豐富,經常和教授在一起討論課題,很多新穎而具可操作性的想法讓教授都刮目相看。
全社會認可“77勛章”
77級學生1978年初進校,78級學生同年下半年進校——1982年,復考后的第一批大學畢業生進入社會,立即成了各個用人單位的“香餑餑”。
畢業后,朱紅國的大部分同學被分配到各地的工廠,從技術員做起,也有一些進入學校、研究機構等。“剛畢業時大家并沒什么優越感,只想著在分配的單位兢兢業業工作,但許多年以后,同學們都成長為各自行業的參天大樹,才體會到社會對77屆的高度認可?!敝旒t國說。
一些走專業道路的同學,在基層一線,一絲不茍制定工藝方案,嘔心瀝血地進行技術革新,從技術員一步步晉升為高級工程師,成為企業的技術骨干,在行業內也積累了良好的聲譽。
也有同學跳出專業道路,經過不同工作崗位的歷練,成長為國企領導、或在政府機關擔任要職,在各個領域做出突出貢獻。還有一些同學畢業后留校任教,一輩子從事教學科研工作,培養了很多專業人才,有的年逾70還奮戰在教學崗位。
朱紅國畢業后留校擔任輔導員,歷任系黨總支副書記、后勤黨委副書記、后勤集團黨委書記等職,在交大工作了一輩子。她先生是77級同班同學,兒子也是交大畢業,一家三口交大人。
畢業后留校工作的交大77級同學中走出了很多優秀人才,上海市人大常委會副主任姜斯憲、交大校長林忠欽、中歐國際工商學院副院長張維炯、太平洋保險董事長高國富等人都是從這里走出。
77級大學生成為社會中堅力量,一方面是社會對“77勛章”高度認可,另一方面77級學生能從千軍萬馬中擠上獨木橋,憑的是對人生的執著信念, 對知識的強烈渴望,憑的是過人的學習毅力,他們身上有一股子韌勁,能吃苦,不斷涌現出奮發向上的內生力量。
77級書寫新歷史
朱紅國一直珍藏著一張畢業前夕的老照片,在交通大學校門,焊接班僅有的四個女生穿著素色兩用衫,手挽手站成一排,青澀地微笑著。她最自豪的是,四年同窗,成了一輩子的兄弟姐妹,多年過去,同學們的情誼沒有在歲月流轉中消磨,保持著淡然而悠遠的交往。
大部分學生都成了社會中堅力量,但也有個別同學的人生際遇不盡如人意。朱紅國回憶,有個同學回家鄉工作后病魔纏身,生活慘淡。2003年他猝然離世,同學們決定共同幫助他做臨時工的妻子,資助他的兩個女兒讀書?!懊磕晟虾M瑢W聚會,我有個任務就是收錢,大家會把捐款交給我,匯總起來寄去武漢,已經堅持了十五年之久。上海同學會還經常派校友代表去武漢看看兩個孩子,鼓勵她們好好讀書,在武漢的校友對他們一家的照拂也很多?!眱蓚€女兒很爭氣,目前已一個在讀研究生,一個在讀本科。
畢業30周年同學聚會時,交大77級78級共來了1000多位校友,學校在食堂設宴130桌,樓上樓下都坐滿了?!拔覀兪占撕芏嗬险掌?,配上老歌,在紀念大會大屏幕上放映,老校友們還演出了許多當年的節目,很多校友看了都掉眼淚?!睔v史造就了77級,77級書寫了新的歷史。
大學四年對77級同學們的意義,一則是汲取寶貴的知識,并且在時代的風口,用知識改變命運,成為社會中堅力量;二則是飲水思源、收獲感恩、互助等品質精神,為社會做出貢獻。
在全社會求才若渴的氛圍下,77級大學生有很大比例受到重用,可以說是改革開放后最早的一批精英階層。他們身上有很多精英特質,比如樂于接受新事物,不斷追求自我提升。
朱紅國退休后也“很忙”,她擔任交大老教授協會理事,負責后勤、產業的老教授工作;為材料學院校友會出謀劃策,組織優秀校友返校為在校生傳授人生經驗;交大老年大學的精彩課程更是吸引力十足,舞蹈課、攝影課、國畫課都成了她的最愛。
“同學們都有這樣或那樣的變化,但骨子里的東西沒變,就是把奉獻社會當作一輩子的義務, 把自我學習當做一輩子的興趣。”朱紅國說。
1977那一縷陽光,讓他們的人生變得萌綠,當他們茁壯成長枝繁葉茂,又為社會提供綠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