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毛
16歲的時候,他梳莫西干頭,喜歡看《古惑仔》,并像大哥陳浩南一樣,在學校收了一群小弟,很有幾分威望。一個初冬的下午,他逃了課在校外游蕩,被隔壁技校的一群混混看到。
就在混混們逐步逼近的時候,她騎著摩托車停在他的身邊,讓他上車。
再次見到她,是在一周后,彼時她站在講臺上,笑意盈盈地作為新班主任介紹自己——他所在的這個班,是學校里有名的老鼠窩。就在不久前,他領頭氣走了最后一個班主任。
她剛進學校,人事不知,懵懵懂懂就被領導推進了火坑。可是對她,他卻做不出任何惡作劇來。
在一群古板枯燥的女老師中,只有她永遠掛著溫和的笑容;當全校都對他們班橫眉冷對不屑一顧時,她仍帶著全班氣勢雄壯地走過升旗臺,似乎把他們當成最大的驕傲。
他真的收斂了很多。可是,和技校混混的仇怨不是一天兩天,收到對方的挑戰書時,他還是帶著一幫兄弟去迎戰了。
打完架,他帶著滿身的傷和血,不知道該去哪兒。
他打了她的電話。她很快就來接他了,看到他的樣子,又震驚又擔憂。
縫針的時候,醫生偷偷地對他笑說:“你看你姐姐多關心你,可別打架了,你看她都急哭了。”
她的眼淚讓他堅信,自己在她心里有著凌駕于他人的地位。他希望她能等他。高考結束,大學畢業,不會太久的,到時候他也一定會來找她。
學校舉辦籃球賽,她不僅鼓勵全班同學積極參加,而且自己帶著女生成立拉拉隊。
比賽那天,他們班奪得全校第一,所有人都在操場上扔東西,歡呼雀躍。她不語,笑著向他走近,主動張開雙臂擁抱他。這個象征性的擁抱不超過三秒,可是此后他的心臟卻劇烈跳動了一整天。
高三的寒假,他每天學習完后唯一的休閑,就是去她家附近四處游蕩。
直到那一天。她穿著白色棉衣,手臂挽著一個男人,時而把頭搭在男人的肩上撒嬌,一副小鳥依人的樣子。
你人生中,是什么時候第一次喝得酩酊大醉?又是什么時候第一次想要痛哭流淚?對他而言,這兩個第一次,都發生在那一天。
再次開學后,高考倒計時的牌子已被高高掛起。她不再回家,而是住在學校的單身公寓,陪著這幫孩子共同進退。
這種隱秘、曲折、青澀、矛盾的少年情懷,在他這一生中,只有這一次,所以才彌足珍貴,所以才難以忘懷。這些,都是他后來才懂得的。
那么,后來的后來呢?
再沒有后來了,他走進高考考場,他被名校錄取,他離開小城市去了遠方。他戀愛,畢業,工作,創業,結婚,有了小孩。他在這混沌人世清醒地活,平凡地幸福,認真地向上。
高三那年的暑假,她在舉辦婚禮的前一個月意外去世。他去了她的靈堂,黑白照上的她仍舊素凈淡雅,那時她28歲。從此以后的每一天,無論他是18歲、28歲、38歲,還是48歲,她都將永遠28歲。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他28歲那年想起她的時候,心想,原來“十年生死兩茫茫”,說的是這個意思呀。
騎士趕來了,公主卻不見了。他的青春在那一天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