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有道德是不夠的

僅有道德是不夠的

徐 圻

教授、博導，貴州省首批核心專家。貴陽孔學堂文化傳播中心黨委書記、理事會理事長，歷任貴州大學哲學系主任，貴州省文化廳廳長，貴州省新聞出版廣電局局長等職。

了解西方文化的人都清楚基督教對于西方人公共生活及私生活的重要性。基督教認為人是生來有罪的，這源于《圣經(jīng)》有關(guān)亞當、夏娃的“原罪”故事，所以每一個人生下來就戴著罪，人的一生都是在贖罪中度過的。從這個“性惡論”出發(fā)，直接得出來的結(jié)論就是：人的作惡、犯罪、出錯是不可避免的，人是天生不可信、不可靠的。既然如此，想要靠人的善良意愿和道德自覺，想通過教育和規(guī)勸等等來制止犯罪，是不起根本作用的。唯一靠得住的只能是凌駕于所有人之上的制度（法律、法規(guī)、章程），來對人可能出現(xiàn)的不當行為加以防范，并且對已經(jīng)發(fā)生的不當行為實施懲戒。西方人的法治思想就是這么來的，它著眼于“不準”，讓人不敢作惡。

相反，中國文化在對人性的估價上，占主導地位的是儒家的“性善論”。孟子認為，人生來就有一些基本的、共同的秉賦天性，比如“惻隱之心”“羞惡之心”“恭敬之心”“是非之心”等等。這些“善心”是人的基本道德品質(zhì)的源泉，也是立國之本和治國之術(shù)。按儒家理論，人的作惡是反常現(xiàn)象，人是“學壞”的；而改正和預防的辦法主要是修養(yǎng)和教化；至于強制性的防范和可操作性的懲罰，則一般來說是輔助性的和不得以而為之的。這就是德治，它著眼于“不應當”，使人不想作惡。

法治與德治必須互補。鄧小平30年前提出“依法治國”方略，中共十八屆四中全會作出全面依法治國的決定，意思都是：就國家的治理和社會的構(gòu)建來說，制度約束應置于首位，而道德規(guī)勸是重要的輔助性手段。

其實道德的重要性，本無需多說。不論是對個人心性的修養(yǎng)，還是對社會風氣的整肅，道德教化都有著不可替代的地位。這個道理簡單得很：做人若不講道德，豈不與禽獸無異了？國家、民族若沒有了倫理關(guān)系的維系，豈不成了馬蜂窩？因此，無論哪個民族、哪種文化，道德建設(shè)都不可或缺。

然而事情還有另一面：不可以被別的東西替代的道德，是不是就可以把別的東西替代掉呢？這倒是我們的歷史與文化中一個沒有得到很好解決的問題。把一切社會問題都主要訴諸于道德途徑（教育感化、人際引導、良心發(fā)現(xiàn)、閉門思過等）的解決，這是千百年來我們的祖先治理國家和社會的行之有效的手段和習慣，那是與“前市場經(jīng)濟”這樣的大背景相適應的。但在市場經(jīng)濟條件下，情況發(fā)生了根本的改變。隨著市場機制的擴展與深入，利益的考量與訴求成為常態(tài)，由此可能帶來道德水準的下滑和危機。我覺得，簡單地以“人心不古”來判斷這些現(xiàn)象，是一種向后看的觀點。

精神、道德、良知，是一個文明社會的必要條件，但不是充分條件。不能僅僅依賴精神的激勵、感化、“講道理”等等來解決利益問題，特別是當利益的訴求處在關(guān)節(jié)點上的時候。這里頭既涉及國家戰(zhàn)略，也關(guān)系社會發(fā)展，當然還牽涉?zhèn)€人得失，情況相當復雜。孔子認為，“見賢而思齊”是每一個人都應當具備的道德意愿。但是在今天錯綜復雜的市場環(huán)境面前，這種意愿不免顯得脆弱。將國家和社會的健康發(fā)展寄托于個人的道德自律，這種思路的出發(fā)點非常好，但在操作中卻有顯而易見的弊端：一旦個人（特別是處于關(guān)鍵位置上的個人）不能對自己實行道德約束，甚至發(fā)生了、膨脹了惡行，那么整個社會風氣就不能不毒化，社會秩序也不能不紊亂。東方文化對人的自我修為是充滿信心的，它從“人性本善”出發(fā)，認為每一個人的作惡都是習得的，因此哪怕是最壞的人，也可以通過道德的啟迪與教化而棄惡歸善。孟子所謂“人人皆可以為堯舜”，正是這個意思。然而，現(xiàn)代意義上的良性社會，解決的途徑只能是以不斷完善的法律約束來替代對個人“善行”的道德預期。

（責任編輯/李 坤）

不論是對個人心性的修養(yǎng)，還是對社會風氣的整肅，道德教化都有著不可替代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