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香沉醉的夜晚

謝夢思

天蒙蒙亮，匆匆趕路去上班，直至傍晚才踏霞光而歸。又洗菜、做飯、收拾碗筷，在尋常日子的柴米油鹽里周旋。好容易結(jié)束這一身的忙碌，終得空躺在沙發(fā)上。望了一眼窗外，夜已深，卻深得透透的，是個“晴朗”的夜。拂過臉頰的風柔柔的，是場“可人”的風。忍不住由心底發(fā)出一陣驚呼，這可是四月的洛陽，這可是洛陽的四月啊，竟還沒去拜訪最思念的她？于是，披了薄衫，急急尋她去。

剛靠近周王城廣場，便嗅得淡淡芬芳。且這芬芳始終淡淡的，不因你的靠近和遠離而有所增減。這是恰恰好的味道，多一分甜了，少一分又顯寡淡，如此似有似無的縈繞反而更加扣人心弦。

深藍的夜幕緩緩流淌，一朵朵白牡丹，如散落的星辰，輕輕在琥珀色的夢境里開著，璀璨的光芒一閃一閃亮晶晶。褪去了白晝的喧嚷，我與這華貴冷艷的皎白在靜謐的月色里，形成心照不宣的默契。彼此無需言說什么，我懂她的美好，她亦知我的深情。我俯身拾起一片片隕落的花瓣，游人是否弄疼了你？料峭的春寒是否打濕了你？我很是憐惜。古有黛玉葬花，今日就讓我這個癡人藏花吧。我小心地把花瓣揣進懷里，好似揣著一個個甜蜜的吻。再往前踱步，便是紫牡丹的天下，她們較之白牡丹，花瓣的層疊要濃烈許多，因而也更顯活潑。我嗅著、聽著、看著、感知著，全身心去聆聽她們的心語。一個調(diào)皮的家伙把頭探至我面前，我寵溺地揉揉她的小腦袋，那飽滿的、繁艷芬馥的花瓣中跳躍著蓬勃的生機，我撫摸的，儼然是傲視群雄的獅王那威風凜凜的鬃毛！

旁人也就罷了，他們匆匆而來，在人潮中倉惶地用手機和相機勉強“看”了我的牡丹，但我不同。作為土生土長的洛陽人，我年復一年地“賞”著我花兒的生長。她的枝干并不高大，直立而脆，有嶙峋的骨感；葉片老成，多呈深綠色或黃綠色。二三月份，萬物吐新芽、鬧春光，她一副憨厚笨拙的模樣，平平常常長幾片葉子。可一至四月，整個洛城都臣服在她的裙擺下。總有人單純因了牡丹花苞大而艷麗就把她歸結(jié)為榮華富貴的象征，對此我是深深鄙夷的。這樣一株小生靈，在生命絕大多數(shù)的時光里默默地蟄伏，普通而平凡的小身板，沉得住氣，耐得住寂寞，靜靜地孕育、生長，并最終在屬于自己的時節(jié)，傾盡全力，燦烈怒放。這番純粹的、毫無保留的生活態(tài)度便叫人感動！當今社會，世事沉浮，蕓蕓眾生莫不步步為營、小心翼翼地謀劃生活。無名的時光里，人們懼怕被遺忘，總奢望出點風頭；顯貴的光景里，又時刻端起架子，舍不得多付出一些真心。太多人，困囿于點滴得失，他們不懂生活需要一種氣節(jié)，他們無法像我的牡丹一樣，不貪戀被萬眾敬仰的光鮮時刻，從容地花開花落，一次次歸于本真又一次次卷土重來，所以，他們遠遠沒有我的牡丹，灑脫與可愛。

夜?jié)u漸濃了，天空飄起了雨絲，廣場上的人漸漸散去，整個世界，只剩下洛城、牡丹和我。我為自己仿佛私有了這一片又一片的牡丹而暗自竊喜。我盤腿坐在我的花兒旁，同她聊起我的心事。正說得盡興，一陣疾風夾雜著雨珠狠狠拍打下來，這惱人的四月，非折騰些極端的氣候才罷休！扭頭看我的牡丹，她傲然挺直了褐色脊梁，大力舒展開墨色枝葉，迎著那驟雨，絕決地綻放。凌厲的線條，劃破了黑暗，催生出一股希望的力量。我亦挺直了腰桿，悠然迎接這風雨的洗禮，我這個癡心的憨人兒，決意與我的愛人“同舟共濟”。這番雨水沖刷走了我長久的陰郁，什么境遇的不公，什么被誤解的委屈，不過是自己妄自對生活狹隘的猜想。真正的優(yōu)秀與強大從不依賴旁觀者的言語來加冕，境遇變遷也無需仰仗趨炎附勢去避免，用不低頭的倔強去對抗急景流年，坦率而真誠地活著，豁然接受生命的一切饋贈并始終懷揣對生活的熱枕，人生該是這般高貴的姿態(tài)啊！

風停了，雨住了，一切重歸于平靜。我再次望向她，她的眉梢間帶著淺淺笑意，“后”的容顏之下，蕩漾著少女的純真。你呀，總急什么，生怕命運虧待了你么？總會有難捱的時光，可珍貴的也正是這些豐富的經(jīng)歷。忠誠于自己的內(nèi)心，執(zhí)著于自己的品行，不卑不亢，萬事萬物總該有這樣的氣節(jié)啊！

我點頭，旋即又不好意思起來，如同情竇初開的少年，藏不起滿心的愛慕。其實不必去追溯她的種種傳說，單單將自己交付于這樣一場盛大而隆重的花事，沉醉在這恰恰好的芬芳里，便已足夠。我就想這樣賴在她身旁，縱然明天后天以及未來很多天，我們還有太多相伴的時刻，但我還是眷戀著當下。在這花香沉醉的夜晚，我甜甜睡去。夢里我也成了一株牡丹，開著淡淡芬芳，在這花香沉醉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