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東
北京亞運村附近有一個叫“地瓜社區”的地方,曾經環境糟糕到可以用暗無天日、觸目驚心來形容。如今讓它改頭換面的人叫周子書。憑著“地瓜社區”這個項目,他和團隊非但沒被舉報,還被居民夾道歡迎,并且拿下了2016年亞洲最具影響力設計獎。
一條新聞的啟發
周子書頭發微卷,戴厚鏡片眼鏡,有著藝術家的散漫氣質。為什么要在地下室造房子?這要歸根到十年前,周子書從中央美院畢業,懷著做一個優秀設計師的夢想到了中國美術館工作。他希望自己能通過這么多年學的設計找到自己的價值,為當代中國藝術做點什么。
然而,最初看似美好的理想,在他工作的第五年就被打破了。一天,周子書看到一個大媽走進中國美術館東門,到了廁所就毫無顧忌地洗菜。中國藝術的最高殿堂好像突然間被菜市場的叫賣聲淹沒了。
周子書開始對中國的藝術環境、對自己的理想產生了質疑。直到一天下班時,看著夕陽西下,一個老同事推著自行車走出美術館大門。“我仿佛看到了幾十年后的自己。我肯定不能這么過!”就這樣,周子書毅然辭去了工作,那一年他33歲。
古話說“三十而立”,33歲的周子書,迎來的卻是人生最迷茫的時期。好在沒過多久,一個偶然的機會,周子書有了去英國留學的機會,就自費去了英國中央圣馬丁藝術學院。
一天,周子書在BBC看到一條新聞,英國在曼徹斯特市地下挖出了一個歷史遺跡。這讓周子書想到,第一次工業革命之后,大量工人階級涌入城市,生活在地下室里。這不正像今天的北京嗎?據統計,北京有1.7萬套地下室,每一套大概500平方米,大概有近一百萬人生活在地下室,他們被叫作“蟻族”。為了進一步調研,周子書回到了北京。
當時,他的想法是:要不在地下室造個圖書館?這樣或許能為居住在地下室的北漂一族提供學習和就業的機會。可他很快發現,望京小區的門口已經出現了一個“朝陽書香”的自助圖書館。“這個圖書館出現得太及時了,都不用我設計了。”
周子書并沒有就此死心,他想:“既然回來了,那就去真實地體驗一下地下室的生活怎么樣吧!”轉身他就在三環內租了兩間不到十平方米的地下室。一走進去,發現走廊上坑坑洼洼,布滿水坑,空氣中還有揮之不去的潮氣和從廁所里傳出的味道,墻壁斑駁,電線和繩子無處不在。在這里居住的北漂,無一不是被高昂租金壓著,忙碌一天卻不得不回到這個永遠不想稱它為“家”的地方。
地下室的改造試驗
為了解住在地下室的人真實的內心想法,不善言辭的周子書開始當起了掃地工。
借著掃地,他和四鄰打成一片,大家經常聚在一起喝酒、吃火鍋。他一直以為蝸居在地下室里的鄰居們想要改造空間,住在舒服的房子里,原來并不是。對于居住的環境,這些鄰居的真實想法是:“誰也不愿意一直住在這里,既然都是要搬的,舒不舒適又有什么關系?”
通過聊天,周子書發現他們想要的有三樣東西:穩定的工作來賺錢,擴大自己的社交圈子,拓展職業的可能性。
20歲出頭的足療師小趙一直很想當個軟件開發員,卻被困在足療師的小圈子里;干過幾年鍋爐工的小盧為當平面設計師,花九千多元報了PS培訓班,花光了積蓄,技術學到了,卻苦于沒有人介紹工作,只好干回老本行……
“既然大家都想學東西,要不咱們來個技能交換?”周子書突然蹦出這樣一個念頭,然后他不知從哪里找來一根晾衣桿,中間掛著幾百根彩色晾衣繩,就像是把人和人隔開的那堵無形的墻。
把另一間房子刷白之后,他在兩邊墻上手繪了中國地圖,那些愿意參與技能交換的人,在一邊的地圖上找到家鄉的位置,拉起一根晾衣繩固定。在上面貼上一張小紙條:我是某某,我會何種技能,我想學什么……
就這樣,一個個夢想掛上晾衣繩,當數百個技能交換完成后,所有晾衣繩被拉起,同一屋檐下的阻隔消失,原本的“墻”就變成了“屋頂”。就這樣,這小小的一間改造房,吸引了很多人慕名前來。
無論是技能交換,抑或是空間改造,都是手段,而非目的。周子書想要的,或者說都市需要的,是一個可以被復制的、持續發展的有活力的地下社區。但是沒錢,沒有可供才華施展的空間,如何能撐起這位造夢設計師如此大的野心呢?
2014年4月做完這個試驗,周子書就帶著這個畢業設計作品回英國去了,憑借地下室項目論文,他成為英國中央圣馬丁藝術學院十年以來第一個拿A的中國學生。沒想到,當他時隔半年之后回國,他的設計idea已經在國內朋友圈傳開了,接下來的事情就讓周子書應接不暇。
周子書被一波接一波的電話和談判淹沒。公眾對于地下室問題的關心,也遠遠超乎了他的想象。幾家大型房企找到他,希望他參與地下室的改造設計。著名連鎖店的老板有意向在地下室投資咖啡館。政府也找上門說,亞運村安苑北里其中的一個500平方米的地下室給他使用。建筑師郭曦、人類學華裔徐乙漾、劍橋經濟學碩士李世峰等一批專業人士聽說他的項目后,專門回國加入他的團隊,天時地利人和都具備了,于是,就有了后來的“地瓜社區”。
把“地瓜社區”變成APP
“地瓜”這個名字,源于十幾年前周子書第一次來北京上學,那是很冷的一個冬日,好朋友來火車站接他,見了面什么也沒說,先掰開手里的地瓜,遞給他一半,就這一半地瓜,讓初入陌生城市的周子書內心的迷茫和孤獨一下被驅散了。在取名時,他聯想到地瓜的分享概念,于是將它作為未來地下室空間的名稱。
怎么把亞運村安苑北里的地下室變成一個有價值的地方?這是屬于住戶們的空間,那就由他們來繪制藍圖,讓鄰居們自己來出主意吧。
2016年夏天,周子書在門口擺上一個活動攤點,讓周圍的大媽、大叔和孩子們都來這里投票,看他們想把這個地下空間打造成什么模樣。“來一個餐廳吧”“我想要個私人電影院”“可以建個老年活動站,再建一間閱讀室或者健身房……”大家紛紛拿筆寫上未來夢想的空間形式。
在大家心里,地下室和地上空間最大的不同是通風和照明,周子書依靠特殊設計的通風系統,解決了地下室陰涼潮濕的空氣問題。空間色調整體以暖色為主,走進去絲毫不感覺壓抑,還有無處不在的溫暖燈光。
整個地下室像一個糖葫蘆,中間的廊道串起一個個小空間,每個與廊道對接的是免費的公共區域。這些15平方米~25平方米的小房間,有私人電影院,有健身房,有7-2 BookCave 地下書店,有理發店,有小孩玩的共享玩具屋……肚子餓了還可以到共享客廳吃一頓大廚做的美食。除此之外,還有若干個時租房,社區的居民可以隨時租用這些房間,進行技能交換,比如開設各種培訓班、舉辦Party、約見朋友等等。正如周子書說的:“地瓜社區就像是一個巨大的手機,每一個房間就是一個APP。每個居民既擁有這些APP,又可以利用這些APP創造價值。”
“地瓜社區”一開張,這里就熱鬧了。小區里的老年合唱團有了聚會的地方,孩子們有了玩耍和學習的地方,棋友們有了下棋的地方,讀書愛好者們有了讀書和買書的地方……無論是什么年齡層次、什么職業的人,都在這里找到了歸屬感。
這僅僅是現在,未來,當北京1.7萬套地下室全部通過互聯網連在一起的時候,相同的興趣愛好的人也將鏈接在一起,組成有共同歸屬感、認知感的新型社區。
回頭想想,受到人們青睞的“地瓜社區”,最初只不過是因為一條新聞、一本書而發起的項目。周子書感慨不已,這幾年的堅持和努力終究是沒有白費,憑著這個項目,他和團隊拿到了2016年亞洲最具影響力設計獎。
圖片由本文作者提供 編輯 鐘健 12497681@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