儲競爭
(蘭州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甘肅 蘭州 730020)
再論法幣的推行:以抗戰時期甘寧青少數族群地區為例
儲競爭
(蘭州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甘肅 蘭州 730020)
經濟民族主義指導下的1935年法幣改革,以統一幣制實現民族經濟的復興與一體化為目標。但考察抗戰時期甘寧青法幣的流通,可以發現,其流通類型可分為完全通行、混合使用及難以流通三類。其中蒙藏等少數族群地區正是法幣難以流通區域,對其原因,時人曾做過詳盡解析,并提出一些解決方案,但都忽視了法幣流通不暢的政治背景。究而言之,法幣政策的推行實非單純的經濟問題,甘寧青少數族群實力派在政治上對國民政府中央的疏離,正是法幣政策未能在其區域貫徹執行的主要原因。
法幣;甘寧青;少數族群地區
19世紀末,伴隨著近代國族主義思想的傳入,創建民族國家以救亡圖存成為社會精英的共識。中華民國的成立僅僅在形式上創設了民族國家,對民族國家內核的追求,則與整個民國相始終。在此過程中,各種建國思想與實踐,齊頭并進為中華民族的復興貢獻力量。其中建立現代化的經濟體系以救亡圖存的思想,曾為一時之盛,而建立全國統一的現代金融體系特別是幣制的統一是其重要的步驟與組成。所以,“南京國民政府成立后,便朝著統一幣制的目標,從確立制度、建立機構、制定政策等方面予以推進”。[1]在幣制統一進程中,1933年的“廢兩改元”與1935年的“法幣改革”是最重要的兩個步驟。學術界普遍認為:法幣的推行“統一了全國的貨幣,終止了中國貨幣的紊亂狀態”[2]。從宏觀上來看,此一論斷似無太大問題,但是當我們考察具體時空中法幣的推行時,會發現許多與此論斷相左之處。①為此,本文通過對抗戰時期(1931-1945年)法幣在甘寧青特別是其少數族群地區推行的考察,分析法幣在邊疆族群地區的流通實況,進而窺視中國近代民族國家建構中經濟與政治的復雜關系。
1928年建立起來的南京國民政府,以國族主義為其主要思想支柱[3]。而國族主義又與現代化有著復雜的關系,現代化是國族主義誕生與思想成熟、擴散的動力,國族主義則以現代化為其手段和目標。兩者的相關性,在“強調把經濟發展作為主要的甚至是唯一的民族整合手段”[4]的“經濟民族主義”上有充分體現。1930年代,曾擔任國民政府實業部部長的陳公博曾指出:“民族主義是什么?簡而言之,就是實現一體化的民族經濟。”[5]經濟一體化正是經濟現代化的表現之一,而 “一體化的民族經濟”除指向國家現代化的經濟目標外,還有更深層的含義,那就是利用各族群對一體化經濟的參與,實現少數族群與國族的交流與融合,實現國族的整合與鞏固。
貨幣的統一是一體化經濟形成的重要象征與內容,為實現貨幣的統一,南京國民政府先后頒布《中央銀行條例》(1928年10月5日)、核準公布《中央銀行章程》(1928年10月25日),并于1928年11月1日,在上海成立中央銀行總行。蔣介石在開幕式訓詞中宣稱:“中央銀行為中國人民銀行,即為國家之銀行,致中央政府基礎鞏固、政治之建設,實有賴此。”[6]中央銀行總裁宋子文在致詞中則明確指出,中央銀行三大目標之首“為全國統一之幣制”[7]。1933年,國民政府趁銀根相對寬松之機,毅然實行“廢兩改元”,實現了在全國范圍內通行形狀、重量和成色劃一的銀元。1934年6月19日,羅斯福簽署《購銀法》,同年宣布白銀國有,造成世界銀價的劇烈上漲。國民政府鑒于“近年世界經濟恐慌……我國以銀為幣,白銀價格劇烈變動以來,遂致大受影響,國內通貨緊縮之現象,至為顯著。因之工商凋敝,百業不振,而又資金源源外流,國際收支大蒙不利,國民經濟日就萎敗,種種不良現態紛然并起”,為“努力自救,復興經濟”起見,訂定實施法幣辦法六項,于1935年11月3日公布全國施行。在法幣實施要點中規定“以中央、中國、交通三銀行所發行之鈔票為法幣,其他發行自歸統一”,“國內一切公私收付款項,概以法幣為限,不得行使現幣,商號及人民持有銀幣銀類,應兌換法幣,則白銀得以統制管理”。[8]
法幣政策一經頒布,即被寄予復興經濟之厚望。時人認為:“政府毅然實行幣制改革,實為復興國民經濟及安定金融之唯一良法。……復興農村、發達工商、振興實業,而使國貨抬頭,皆肇于是。”[9]當然,國民政府推行法幣政策,其用意并非僅在于經濟之恢復。要言之,國民政府可通過在全國推行具有唯一性與排它性特征的法幣,逐步消除地方經濟壁壘,實現國家經濟的一體化,從而為統一的民族國家建設鋪路。正如有學者指出:“無論是以軍事手段實行政治統一還是在鞏固政治統一的時期,幣制的統一都是非常重要的。”[1]
1935年幣制改革伊始,國民政府財政部就頒布一系列法令、辦法等,以促進貨幣的統一。其內容包括:“公布施行法幣辦法”“中央中國交通三行以外各發行銀行及各省省銀行發行部分之接收”“函令中中交三行迅與郵政總局訂立代為兌換法幣合同”“函令中中交三行輸送法幣使各地均足敷用”“修正兌換法幣補充辦法”“規定金類兌換法幣辦法”等。[10]全面抗戰爆發后,財政部鑒于“法幣為我國整個金融之基礎,在此抗戰時期,金融更為國命所寄”,強調“凡可增厚法幣準備之方法,均應積極推行。凡可減損法幣地位之用途,均應極力防止”。[11]451
在統一法幣的工作中,邊疆被視為法幣推行的重點與難點。如1935年,財政部即電促青海省主席馬麟說:“蒙藏人民習用硬幣,尚希剴切曉諭,使知法幣準備確定、信用鞏固,全國通行攜帶穩便種種利益,將所有硬幣調換法幣行使,庶于完成中央幣制政策,活潑青海金融兩有利賴”,并令促中央、中國、交通三行在青籌設支行。[12]1935年,甘肅省財政廳長朱鏡宇電請蔣介石:“速令中行日夜趕將大宗銅元票專航運甘,以資維持,并令甘行于平涼……肅州、甘州等處遍設支行或辦事處,以通匯兌。”蔣介石隨即要求孔祥熙“請予照辦為盼”。同年,寧夏省主席馬鴻逵“電請財政部速派員接收省行,以法幣換回寧鈔”。蔣介石亦要求財政部“請即予核辦為荷”。[1]此后,中央金融機構入駐甘寧青三省,中國農業銀行、中國銀行、中央銀行和交通銀行先后在甘寧青三省建立分支機構或辦事處,“四行聯合辦事處”也相繼建立,開始辦理發行法幣及國庫、匯兌、存放等業務。
尤值注意者,國民政府為適應邊疆少數族群的語言習慣,還印行非漢語法幣以利推行。如1941年甘肅第一區行政保安會議在夏河縣②屬之黑錯舉行,并通過方案十則。其中第六則就提議:“將流通本區之法幣,加印藏文。……并以法幣之大小,區別其幣額之多寡,則藏民于交易之隙,一見即知其元數,奸商自無所售其欺,再加在甘各銀行來區設辦事處,并由政府嚴密稽查,嚴禁商人索取銀幣,則本區法幣之流通,自能不脛而走。”[13](附錄P8)同時,黃正清(拉卜楞保安司令)又“函請四行辦事處,印有藏文法幣,并在最短期間于拉卜楞設立四行兌行,兌收硬幣”[14]。在省地各方的要求下,1941年11月2日中央銀行發行局印制1元、5元、10元三種藏文法幣,至1944年共發行藏文法幣4 800萬元。[15]
除利用各種手段倡行法幣外,三省還持續大力宣布相關法規以禁止侵害法幣的行為,一直到1947年,甘肅省仍在省行政一項下,強調:“政府為謀推行法幣政策所有銀幣銀類一律禁止使用”,并針對“一般少數人民尤其邊民同胞不明政府法令,甚且狃于積習仍多照舊使用,破壞國家幣制擾亂社會金融”的現象,指示:“推行使銀幣銀類或以高價私行收售者一經查實予以沒收充公,至意圖營利私運出口者依照妨害國幣懲治條例送交法院法辦。尚望邊民同胞養成奉法守紀之精神,切實遵行國家法幣政策禁絕銀幣銀類之行使,免陷法網而維幣政。”[16]
全面抗戰爆發后,為配合長期抗戰,且因“轉戰連年,后方金融之聯系、生產之扶助,與夫餉糈之接濟,益趨重要”。1939年3月間,“財政部遂有函請四行聯合辦事總處組織西南、西北金融網之舉”。[17]279伴隨著西北金融網的組建,法幣在甘寧青三省的流通額日益擴大。以中央銀行為例,其先后在甘寧青三省設立蘭州分行(1933年)、天水分行(1938年),1940年設立武威分行、酒泉分行、西寧分行、寧夏分行等。中央銀行所發行法幣不斷運往包括甘寧青在內的西北地區,其營業報告指出:1939年法幣發行“尤以桂粵湘鄂區、陜甘豫寧青區及浙皖贛區三處發行最多”,同年運往陜甘豫寧青區鈔券額達478 770 000元,占中央銀行同年法幣流通額的35.5%。[17]266-2681940年,中央銀行進一步在“各邊省增設分行,積極向偏僻地區推廣發行”[17]312。其發行的法幣運往西北者逐年增加,1942年為3 860 104 000元、1944年為6 218 100 000元、1945年127 572 500 000元。[17]354、399、453誠然,中央銀行輸往西北法幣額的增加與通貨膨脹不無關系,但亦能從側面反應出甘寧青法幣推行的些許成效。
綜觀甘寧青三省法幣流通的狀態,可簡單分為三種類型:
其一,完全通行。此一類型主要存在于政府機關及漢族聚居區內。如在與甘青兩省毗鄰的西康省,“所用貨幣,在有漢人地方,可通行法幣,如郵政局等機關,由漢人主持的,即可使用”。[18]同樣,甘肅夏河縣“錢票只能流轉于各機關和商號里”[19],“各機關所入經費,均為法幣”。[20]青海玉樹地區,“法幣之使用地址,僅在于各縣政府所在地”。[21]
其二,混合使用。此一類型主要存在于漢族與少數族群混居區與族群貿易中,且法幣價值較低。馬鶴天在戰時考察拉卜楞后,指出:“余等至拉市后,法幣始漸通行,但暗中與現洋價值,相差約十分之一。”[22]據時人觀察:“硬幣在別處,早已不通用,而在青海,卻具有比法幣更高大的效力,且和法幣同時兼用。……付款時,硬幣、法幣均可,沒有硬幣,便以當天‘個頭’折合法幣。”[23]在蒙古族聚居的阿拉善地區,至抗戰結束時,“通行之貨幣,有法幣銀元輔幣等,定遠營及其他接觸漢人之區域,法幣尚可通行,偏僻之處拒用法幣,仍用銀元為標準。法幣與銀幣價格相差甚大,每銀幣一元可換法幣二十余元”。[24]
其三,難以流通。此一類型主要集中于少數族群聚居區。據時人觀察,青海藏族聚居的果洛地區,“不通行法幣,亦無有輔幣。如買零星貨物找錢時,即以青稞代替”。[25]同樣,青海河曲地區“交易多以物易物,間用銀幣,法幣則不通行”。[26]甘肅夏河縣,“藏民貿易,不流通法幣,僅使用銀幣”。[27]
可見,甘寧青法幣的流通狀態,體現出較大的區域性,如青海“貨幣有法幣、銀元、藏洋三種,法幣普及省東南各縣,銀元仍行使于交通梗阻積重難返之區,藏洋僅限于海南一隅,銀元于海南亦暢行無阻”。[28]深入分析可知,此種區域性背后折射出的是法幣流通的族群性。要言之,法幣在各級政府機關及漢族、回族中使用較多,而在蒙、藏等少數族群中極少流通。法幣作為國家法定貨幣在政府機關中使用較好理解,而漢、回兩族在甘寧青政治中具有舉足輕重之作用,且經濟形態相近與內地商品交換頻繁亦是兩族通行法幣的重要因素。相較來說,法幣在蒙、藏等少數族群地區流通遲滯的原因則較為復雜。分析史料,有如下影響因素:
1. 蒙藏地區交易規模不大,且傳統習慣驟難改變。紙幣作為交換媒介,是為了解決金屬貨幣在大規模交易中攜帶不便的問題而出現的。但抗戰時期,“西北各省經濟落后,貨幣信用尚未十分發達,且以人民生活簡單,交易數額不大,故尚停滯于銅元本位階段”。[29]299孔祥熙亦指出:“三省(甘寧青)金融未臻發達,良以生產落伍,多數人民以耕植或游牧為生,法定貨幣尚未暢行。”[30]部分少數族群地區甚至處于物物交換階段,據美國探險家約瑟夫·洛克考察,抗戰前的甘青藏區“人們生活在最原始的狀態,錢在那里根本用不到,唯一的交換就是像棉布、銅制品、銅幣、紅辣椒以及紅糖等這樣的商品”。[31]同樣,據莊澤宣調查:“甘省之一部分及青海之大部分居民猶滯留于游牧生活之中,不知貨幣之為用,仍在以貨易貨習慣之中。”[32]王志文也說藏民“生活條件單純,經濟生活上之需要依然保持原始人類物物交換制度”,“藏區雖亦有其交換之媒介物貨幣——白銀存在。但此種貨幣之應用,僅對漢人交換用之”。[13]41經濟的長期落后,使蒙藏各族對硬幣情有獨鐘,時人指出:“藏民習慣難更,查藏民智識淺陋、保守性重……欲使其觀念改變殊為困難。硬幣在邊區既有相當歷史,其信仰自屬根深蒂固,故欲勸其使用法幣,一時頗難收效。”[11]651
2. 蒙藏人民不識法幣,易受奸商欺詐。1941年甘肅省第一區行政保安會議,曾指出:“所以法幣未盡流通者,半由于奸商操縱,半由于藏民不識漢字。例如拉卜楞舊城之商店,遇有藏民交易往往索硬幣,以硬幣有黑市可資操縱也。至四行法幣則又形形色色,同是五元大小不一,一元與五角顏色相同,十元與五元大小相同,如不認識數字極難辨別。于是商人行其詐欺,以小說大,俗名‘抓番子’,以致法幣到手疑慮叢生,一人受欺聞者色變,逐至法幣通行橫生障礙。”[13]附錄P8更有甚者,“有不肖商人,用冥洋向藏胞換取貨品”,所以時人張松萌說:“藏胞不用法幣,一則由于智識淺陋,二則由于商人魚目混珠喪失法幣信用。”[33]
3.通貨膨脹使法幣貶值,硬幣與法幣差價嚴重。一般來說金銀等硬通貨比紙幣有更好的價值儲存功能,這一點在通貨膨脹中尤為明顯。在法幣發行之前,甘寧青三省由于金融混亂濫發紙幣,使得紙幣信用度很低。朱鏡宙曾言:甘肅“昔有西北銀行、農工銀行、中國銀行蘭州分行,皆因發行巨額之紙幣,以時局之不寧相繼輟業,人民損失甚大。社會上對紙幣之信仰有如驚弓之鳥,一般交易遂皆使用硬貨”。[29]308全面抗戰后,法幣發行額日增,進一步加劇通貨膨脹,“法幣之購買力減低,在番民心理上認為法幣跌落,于是更重視硬幣之價值,致使差價愈大”。[13]101據王志文統計,甘肅西南邊區硬幣與法幣之間的差價1941年10月與1937年12月相比,增加了18倍。其具體變化見表1:

表1 甘肅西南部邊區硬幣法幣差價表(1937-1941年度)
當然蒙藏地區法幣與硬幣之間的差價如此之巨,除因法幣貶值之外,“國家為實行法幣政策起見,收購硬幣,于是硬幣數量逐漸減少,而藏民等亦認為硬幣之可寶貴,而特加重視,抬高其價值”,[13]101亦是重要原因。此外,“一般奸商買賣硬幣,從中漁利,法幣與硬幣差價既巨,藏民心理認為硬幣自較法幣為寶貴,且硬幣既能隨時漲價,于是藏民更不信任法幣信用”。[11]652
4. 金銀等硬幣在蒙藏社會具有特殊意義與地位。甘青兩省蒙藏各族毗鄰西藏,“市場貨物之來源,多仰給于西藏,而往西藏采辦貨物必須要硬幣,若在此用法幣交易,則不能續往進貨”。[34]夏河拉卜楞寺更有專門從事西藏貿易者,其“寺院十八囊欠之中,每年有走西藏者,將印度之毛織品,大批運來,以作賣買,藏民俱用銀幣,如買藏物,先以法幣換銀幣,否則不能買賣”。[35]16此外,“藏民對活佛、土官、土司、喇嘛之供獻、納稅等亦用硬幣,否則活佛等拒絕收用。故藏民對于硬幣,亦為重視。”[11]651因此,作為經濟中心的各寺院,擁有大量硬幣以供應社會。如:“夏河銀幣,單以拉卜楞寺院而論,約計有二百萬元以上,更藏有清代元寶甚多。”[35]16
南京國民政府時期的法幣改革,以統一貨幣,實現民族國家的經濟一體化為目標。但考察抗戰時期甘寧青法幣的流通,可以發現在甘寧青蒙、藏等少數族群地區,法幣流通狀況并不盡如人意。其實,時人在考察解析其原因的同時,亦曾有針對性的提出過一些解決方案。具有代表者,是為徐警予在1942年視察陜甘青豫四省金融后,提出在藏區解決法幣流通問題的三項措施:一、由政府成立商品供銷機構減少藏民使用硬幣之機會,使其不至過分重視硬幣;二、供應機構,以建立漢藏民族間感情及信用為主,并嚴禁其他商人在該區活動;三、使用鈔票應加印藏文,樣式劃一,數量宜少,使其珍奇,適合藏民心理,引其使用法幣興趣。[11]652措施第三項,后來得以實踐,其它兩項是否得以實施筆者尚未找到充足史料證明。但從抗戰之后,甘寧青蒙藏地區法幣流通依然不暢,可知此類措施并沒有觸及問題的核心。究而言之,時人對于蒙藏地區法幣流通不暢的解析確具有一定道理,但卻忽視了產生這些問題的背景,尤其是政治背景,而其解決問題的措施也僅限于經濟層面,沒有認識到經濟與政治之間的復雜關系。
1928年,東北易幟雖使國民政府實現名義上的統一,但尋求“真正”統一,才是國民政府追求的政治目標。九一八事變后,統一西北日益迫切,國民政府中央力量從1930年代起,逐步進入甘寧青地區,以圖實現甘寧青與中央的“真正”統一。但直至抗戰結束,甘寧青統一問題仍遙遙無期,特別是寧青兩省更形成二個封閉的、自成體系的地方集團。其中“青海、寧夏,雖回族領袖服從中央,而軍民只知領袖,不知中央”。[36]中央政令必須經由地方領袖之手方能推行。即使在中央大員主政下的甘肅省,同樣存在諸多自成體系的少數族群集團。以至于1942年,國民黨組織部在下發給甘肅省政府的公函中,仍強調要“樹立中央威信以加強邊胞之向心力,樹立威信莫要于統一政令”。[37]
國民政府在統一甘寧青政治上的無力,自然使包括法幣政策在內的中央各項政令,在三省少數族群地區往往難以貫徹執行。相反,地方實力派得以在其控制區內施行經濟上的壟斷,對中央金融體系的進入進行嚴密防范與限制。如寧夏金融大權就為馬鴻逵總攬,在其控制下,寧夏銀行“幾乎把所有的存款、放款、匯兌、貼現等,統統壟斷。中央派駐寧夏的其他銀行,業務難以展開”。[38]1940年四聯總處曾指定中國銀行西寧分行辦理青海農貸,卻因馬步芳“不愿驟辦”而“暫告中止”。[11]652由此可見,法幣政策的推行實非單純的經濟問題,其與國家政治息息相關,法幣政策推行成效的好壞,反映了國家對地方控制力的強弱。而甘寧青少數族群實力派對國民政府在政治上的疏離,是法幣政策未能在甘寧青少數族群地區貫徹執行的主要原因。
注釋:
① 學界普遍認為,法幣改革有利于或實現了中國幣制的統一。如董長芝《試論國民黨政府的法幣政策》(《歷史檔案》1985年第1期)、姚會元《論法幣改革》(《學術月刊》1997年第5期)、吳景平《蔣介石與1935年法幣政策的決策與實施》(《江海學刊》2011年第2期)等)。此外,張連紅曾總結各省對于法幣政策的實施,認為可分為完全執行型、部分執行型以及拒絕執行型三種類型(張連紅《南京國民政府法幣政策的實施與各省地方政府的反應》,《民國檔案》2000年第2期)。
② 1928年拉卜楞設治局升格為夏河縣,隸于甘肅省。由于歷史原因,時人常以拉卜楞指稱夏河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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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楊永福)
Discussing the Implementation of Legal Currency Again: Take Gan-Ning-Qing Ethnic Areas in the Period of Anti-Japanese War as a Case Study
CHU Jingzheng
(College of History and Culture, Lanzhou University, Lanzhou 730020, China)
The goal of the Policy of Legal Currency in 1935 was to realize the unification of the currency, achieve national economic revival and integrate the national economic. But when we study the currency circulation in Gan-Ning-Qing during the Anti-Japanese war, it can be divided into full circulation, mixed-use and hard-to-circulate three categories. The currency circulation in the Mongolian and Tibetan minorities regions of Gan-Ning-Qing belongs to the third category. People at that time had done a detailed analysis on the reasons, and proposed some solutions, but they all ignored the political background. All in all, the implementation of the Policy of Legal Currency is not a pure economic issue, the main reason why the policy of legal currency can't be implemented in their regions is that the local powerful factions of the minority ethnic groups are politically alienated from the central government.
Legal Currency; Gan-Ning-Qing; Ethnic minority areas
F812.9
A
1674 - 9200(2017)02 - 0038 - 06
2016 - 12 - 01
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青年基金項目“甘寧青社會變遷及其少數民族的國家認同研究(1862-1958)”(15YJC770007)階段性成果之一。
儲競爭,男,安徽淮北人,蘭州大學歷史文化學院講師,博士,主要從事西北區域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