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湯

朱建芳

你可能喝過醇香的排骨湯、清爽的冬瓜湯、濃郁的老鴨湯……可你喝過“什么湯”嗎？

林雨兒的外公老了，現在他躺在醫院的病床上坐都坐不起來，身上插滿了各種管子，還戴著氧氣面罩。

傍晚媽媽帶著林雨兒去醫院看望外公時，正好聽到醫生在病房外對大家說：“大概就是這兩天了，你們準備一下，問問他有沒有想見的人、想吃的東西?！奔依锼械某蓡T都到齊了，圍在外公的病床邊上。

大舅舅說：“爸，大家都來看您了。醫生說您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外公微笑著點點頭。

林雨兒知道，這叫善意的謊言。

“爸，您想吃啥，我給您去做。”媽媽問。

外公想了想，輕輕地說：“我小的時候，媽媽給我做過一碗什么湯。那湯可真鮮哪。”他微微笑著望向遠處，像是沉浸在某種幸福的回憶里。

“什么湯？”外公這么一說，大家都想起了歪尼尼村的古老風俗。

“對，什么湯?！?/p>

什么湯是什么湯呢？歪尼尼村的老人都不在了，“什么湯”的做法已經失傳很久了，外公要吃，怎么辦？

林雨兒擠上前問：“外公外公，這什么湯里都有什么呀？”

外公瞇著眼想了一會兒：“有吃羊的草，還有滑溜溜的兔子。”

“吃草的羊和兔子，我知道了。爸，我馬上去做?！眿寢屴D身打算去菜市場買食材，拿出最棒的廚藝燉一罐最鮮美的“什么湯”。

林雨兒剛打算跟著媽媽出去，卻看到外公微微搖了搖頭。

“不是。是吃羊的草和滑溜溜的兔子。”

林雨兒趴在外公身邊重復說：“吃羊的草和滑溜溜的兔子?！?/p>

外公滿意地閉上了眼睛，嘴角抽動著微笑了一下。

只聽說過吃草的羊，沒聽過吃羊的草；只見過毛茸茸的兔子，哪里有滑溜溜的兔子？

媽媽想，肯定是父親老糊涂，記錯了。歪尼尼村雖然是個原始部落，很多東西很特別，但也沒有聽說過吃羊的草和滑溜溜的兔子。她開車載著林雨兒順著蜿蜒的山道來到菜市場，買了兩斤最新鮮的山羊腿肉和一斤兔肉。

回到家里，她把食材洗凈，放進砂鍋里熬了整整一晚上，直到羊肉和兔肉化進湯里，嘗一口，很鮮。第二天一早，媽媽就帶著整整一保溫罐的湯去了醫院。

外公越來越虛弱了，林雨兒喊了半天，他才稍稍睜開了眼睛。媽媽讓林雨兒抱著保溫罐，自己急急忙：忙地用勺子舀了一勺熱乎乎的湯，吹涼了送到外公的嘴邊，可惜外公只是聞了聞，就搖了搖頭。

媽媽很失落，她的廚藝深得外婆的真傳，在附近是出了名的好。

旁邊的兩個舅舅只能勸她：“你已經盡力了，現在這種情況他什么湯也喝不進，算了?！?/p>

“不行！媽媽，我去找吃羊的草和滑溜溜的兔子。外公說有就一定有！”林雨兒斬釘截鐵地說。怎么可以讓外公帶著遺憾離開呢？

林雨兒連保溫罐都來不及蓋好，就抱著它一口氣跑到了外公以前住的歪尼尼村。村里的房子早就沒有人住了，她打開外公房間里積滿灰塵的檀木箱子，翻出了幾本寫著歪尼尼族文字的書?？上н@些書上記載的都是一些狩獵捕魚的方法，并沒有提到“什么湯”的做法，也沒有提到吃羊的草和滑溜溜的兔子。

林雨兒想起以前外公那么疼愛自己，但凡有一口好吃的都要留給她吃。夏天最熱的午后，外公會提著網兜去海邊抓大蝦，只是因為林雨兒喜歡吃，而最熱的時候在海岸的礁石下最容易捉到。

外公快要撐不下去了，沒讓他吃上想吃的東西就離開，林雨兒心里空落落的。她抱著保溫罐有些茫然地一路走，就這么路過了小時候常常和外公看云的小山坡。

一只小田鼠從林雨兒面前跑過去，嚇了她一跳。手里的保溫罐掉在地上，罐子里的湯和肉灑在了一片草地上。

她剛彎下腰去撿，就看到有一株小草像含羞草一樣輕輕地卷了起來，在它的葉片中間卷著一片燉爛的羊肉。林雨兒眼看著被葉片包著的羊肉越來越小，越來越小，最后消失不見了。

吃羊的草？對！這就是吃羊的草！外公沒有老糊涂，真的有這種神秘的植物！

林雨兒輕輕拔起那棵吃羊的草，草葉子泛著淡淡的油光，聞上去香噴噴的。

她連滾帶爬地跑到醫院，告訴大家這個好消息。

有了吃羊的草，還缺滑溜溜的兔子。

吃羊的草在山坡上，滑溜溜的兔子肯定也在山坡附近。除了兩個舅舅守著外公，其他人都到山坡上來尋找這只特殊的兔子。

小舅媽拿著鋤頭翻開一塊塊草皮，想看看下面有沒有滑溜溜的兔子藏著。可是草皮下面除了蚯蚓就是蛇，它們一看到光線就四處逃竄。大表哥用鐵鉤子捅每一個老鼠洞和兔子洞，可是，所有的老鼠和兔子都有毛，它們齜牙咧嘴地揮著爪子抗議。

這片山坡上所有可能藏兔子的地方都找過了，可滑溜溜的兔子連影子也沒有。一陣涼爽的海風吹來，帶著咸咸的、腥腥的味道。

“海兔！又光又滑的兔子，不就是海兔嗎！”林雨兒的爸爸大叫起來。

大家恍然大悟地跑到海邊，大表哥和二表哥水性很好，他們一個猛子扎下去，不久就抓了兩只上來。

材料齊了，媽媽用心洗凈，熬好一鍋湯。這種湯大家誰都沒喝過，到底是什么味道呢？林媽媽忍不住舀了一勺嘗嘗：很香，很滑，很糯，可就是沒有鮮味。是哪里出了問題呢？

林雨兒也嘗了一下，真的不鮮，不過——

“看這個！這是很久以前外公交給我的神秘提鮮武器?！?/p>

林雨兒手里拿的是一片竹子的竹衣，她把竹衣挽成一個碗狀，媽媽還來不及阻止，就見她把湯倒進了竹衣碗里，再拿到桃木火上一烤——竹衣碗居然沒破，湯汁芳香四溢。

大家一嘗：果真是鮮到眉毛掉下來。

外公的眼睛已經睜不開了，媽媽拿勺子舀了湯遞到他的嘴邊。外公聞了聞就喝下去了，還連著喝了兩勺。看來，這就是“什么湯”！

外公微微笑著，去另一個世界和外婆團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