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星星的發動機

許諾晨

B-18乘坐的星際飛船突遇技術故障。為了保住小命，B-18只能無奈地選擇了一顆距離自己最近的藍星迫降。不過，“迫降”這個詞用來描述眼前的場景有些太過文藝，因為B-18和她的飛船仿佛是一只斷了線的風箏，已經呈倒栽蔥狀栽倒在這顆被H2O覆蓋的藍星上。

藍星的北半球正是夏天，東半球正在夜里，因此，北緯31°、東經117°的大陸，正沉浸在花好月圓的美麗夏夜中。而16歲的楚群，卻完全無心欣賞窗外的風景，只是專心對著天書一樣的物理作業抓耳撓腮。

夜風透過窗戶，吹進若有似無的花香。忽然，一道小小的火光閃過，楚群只覺得自己的腦袋仿佛被門夾了似的（這扇門一定是加厚型防盜門），“啊”的一聲慘叫后，果斷昏了過去。

B-18的飛船保護殼已經被藍星的大氣層消損殆盡，她乘坐的逃生艙倒是順利著陸了，不過著陸地點有些奇怪，是一片黑色森林。B-18爬出逃生艙，開啟自我修復系統，順便研究起周遭環境。她的電子眼上下掃描，中央處理器忽然發出“嘀嘀嘀”的警報聲：“發現碳基生命！目標距離為零！”

B-18嚇得一哆嗦，在她的母星，有許多關于碳基生命的傳說，據說他們異常貪婪卻又無比強大，常常整顆整顆地毀滅星球。不過，“目標距離為零”是什么意思？

B-18正胡思亂想著，一只肉色爪子就在黑色森林里撓了撓，“啪”的一聲拍掉了她的逃生艙，接著捏住了她的身體：“疼死我了！誰家的小孩兒亂扔垃圾，給我腦袋砸出個大包……咦，這是什么玩意兒？”

一雙大眼睛對上了B-18的電子眼，黑漆漆的眼珠子轉了轉，疑惑道：“從哪兒來的——鐵蟲子？”

B-18頭一次見到活生生的碳基生命，果然對方像傳說中一樣巨大，嚇得她差點兒恢復出廠設置。她努力穩住心神，中央處理器高速運轉，分析完對方的語言，30秒后生成了全新的語匯藍本。B-18終于說出了她的第一句藍星話：“我才不是什么鐵蟲子！我的編號是B-18！”

這是硅基生命B-18和藍星少年楚群的第一次見面。

按照藍星的紀年，B-18已經300多歲了，楚群應該喊她“老祖宗”。好在B-18在母星只是個少女心爆棚的小女孩，于是兩個人很快熟絡了，并且稱兄道弟起來。

B-18躺在楚群的鼻尖上，遙望著星空感嘆：“離家好遠，心好累，感覺身體被掏空……”

楚群對B-18強大的學習能力贊嘆不已，短短一段時間，她已經搞定了藍星語言，甚至包括網絡用語，簡直能夠媲美頂級的語言學家。

“怎么才能幫你回家呢？”

“只要%*#@&#……就可以了。”B-18說了整整五分鐘的專業術語，內容涵蓋天體物理學、量子物理學、空間天文學等一系列高深學科，楚群最開始聽得一臉懵懂，然后慢慢睡著了——自從進入全省重點高中，功課就像是地主一樣不分晝夜地“壓榨”他的睡眠時間。

B-18看著睡得不省人事的楚群，感嘆碳基生命真是神奇，居然可以隨時進入休眠狀態。她跳上楚群的桌子，打開電腦，搜尋自己需要的訊息，同時順手幫楚群做完了堆滿桌子的練習冊。對她來說，這簡直比一加一還簡單。

第二天一早，B-18藏在楚群的耳朵里，跟著楚群來到了學校。楚群趴在座位上發呆時，長得五大三粗的物理課代表過來敲了敲他的桌子：“就差你的作業了。”

楚群一愣，昨晚一不小心睡著了，作業早忘到了九霄云外。物理課代表有些不屑地皺皺眉：“又沒寫作業？借讀生就是麻煩。”

B-18搜索了一下“借讀生”的含義，配合分析了說話人的神態，覺得這是一種不太友善的挑釁。楚群是她認識的第一個藍星人，她的星際友愛精神立刻被激發了。B-18小聲說：“把作業給他。這個學期的那一本，我都幫你做完了。”

楚群心里暗道僥幸，翻出物理練習冊，慢吞吞地遞給課代表：“借讀生怎么了？”

楚群平日里常常拖拉，課代表見他理直氣壯地交了作業，翻了翻之后一臉踩到了蟑螂的表情。楚群算是出了口惡氣，低聲對B-18道謝：“你可真厲害，那么厚的練習冊，你是怎么搞定的？”

B-18接通了無線網，正在下載重建飛船的資料，她漫不經心道：“小意思，舉手之勞。”

“謝啦，不過下次還是給我講一下解題步驟吧！”楚群噓了一口氣。

B-18不知道的是，像楚群這樣沒有學籍的借讀生，在學校常常被正規錄取的學生們瞧不起。孩子們在長大過程中，懂得越來越多，卻越來越不快樂。楚群的父母望子成龍，花了好大力氣才讓他擠進這所名校。可來到這里，他卻覺得格外寂寞。在最需要朋友的年紀，竟然沒有一個知心朋友，這比國足沖不出亞洲還慘烈。

B-18的出現和她的仗義相助，讓楚群體會到許久未曾感受到的溫暖。他默默地記在心里。

有了B-18的楚群，慢慢地成為學校的紅人。B-18的母星文明遠超藍星，她的點撥外加楚群的努力，很快就讓楚群的成績躍升年級第一，并且把第二甩出了九條街。B-18發現自己喜歡這個男孩發自內心的笑容——他笑得不多，但每當他笑起來，都仿佛點亮了整個星系的星星。B-18把這歸結為碳基生命的特異功能，并記錄在案。

楚群是個有恩必報的人，他雖然懂得不多，但還是非常想幫助B-18完成回到母星的心愿。星際飛船的重建，需要大量藍星上的稀缺資源。楚群明白，自己必須變得足夠優秀，才能給B-18她需要的幫助。他坐在圖書館翻看近期的雜志時，忽然眼前一亮。

國際“傳奇賽車手”大賽即將舉辦，這是一場備受矚目的賽事，獎金更是豐厚到令人咋舌。楚群一向熱愛賽車，剛滿16歲就取得了室內賽車手的執照，許多見過他的業內人士都認為他極具天賦，是個好苗子。

楚群決意要靠自己的本事贏得獎金，買到B-18重建飛船需要的材料。他并沒有告訴B-18自己的想法，只是花了更多的時間在賽車場上繞圈。

一圈又一圈，分不清起點和終點。

初賽的那天，他邀請B-18坐進自己的耳朵。轟鳴的馬達聲、輪胎和跑道的摩擦聲、剌耳的剎車聲，配合著200公里以上的時速，令楚群熱血沸騰。B-18從未見楚群這樣投入地做一件事——即使這樣的速度對她來說，和蝸牛沒什么區別。

畢竟年輕沒有經驗，車子的性能也比不過專業賽車手，楚群即使天賦過人，表現也并不出彩。但好在最后一刻，他拼盡全力，擠進了決賽。

B-18能感受到楚群的失望，但她不知道應該如何安慰他。

星際飛船的重建工作初顯眉目，B-18卻遇到了難題——她需要大量新型無機非金屬材料制造飛船外殼。獲取這種材料在母星比擠牙膏還輕松，可在藍星就需要支付大量貨幣。

躺在楚群鼻子上看月亮的時候，B-18的焦躁令楚群心痛。他默默寄希望于賽車比賽決賽，希望那天能發生奇跡。他沒日沒夜地訓練，B-18安靜地坐在方向盤上，看著眼前的男孩，忽然發覺他似乎已經很久沒有笑過。

B-18對參賽的所有車輛和賽車手做了全方位的數據分析，覺得楚群完全沒有獲勝的希望。她的中央處理器猶豫再三，還是沒忍心告訴楚群這個現實。

比賽前一天的晚上，楚群和B-18躺在窗邊曬月亮。月色茫茫，黑沉沉的夜空里亮著幾顆星星，仿佛一雙雙閃爍的眼睛。

B-18哼著從網上學來的英文歌，旋律甜蜜卻又憂傷：“Just one last dance，before we say goodbye（最后再跳一支舞，在我們告別之前）……”

楚群沉默著，腦海里思緒萬千。明天的比賽對他來說太重要，他從沒有那么想贏過。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B-18。對他來說，B-18是最好的朋友，也是最好的老師，更是讓他從“借讀生”成為“優等生”、讓他從孤單和自卑的泥潭中一步步走出來的恩人。

B-18跳上楚群的眉頭，伸了個懶腰：“皺什么眉？來，笑一個！”

楚群無奈地咧了咧嘴，笑意卻沒到達眼底。

平時嘰嘰喳喳的B-18陷入了沉默，過了許久才大大咧咧地說：“不就是賽車比賽嘛，你見過藍星上有我搞不定的事嗎？”

楚群點頭：“有哇，你的飛船……”

哪壺不開提哪壺，B-18抓狂般地跳起來，鉆進了楚群的頭發：“安心睡吧，第一肯定是你的。不止這一次，還有以后的每一次。”

楚群完全沒把B-18的話放在心上，她怎么可能神通廣大到無所不能？！

第二天的比賽萬眾矚目。楚群作為新人，毫不起眼。直到比賽開始前，B-18都沒有出現。楚群無奈，只能默默地帶上頭盔上場。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他已經習慣了B-18的陪伴，哪十白她什么都不做。

發令槍響，楚群第一個沖出起點。奇怪的是，這輛老舊的二手賽車今天仿佛如有神助，快得像離弦的箭。楚群握著方向盤，聽著發動機的轟鳴聲，覺得陌生又熟悉。出乎所有人意料，這位名不見經傳的年輕賽車手奪得了最終的冠軍。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么，包括楚群自己。

楚群贏得了掌聲、鮮花、獎金和榮譽，但從那天起，他再沒見過B-18。

60年后。

北半球正是夏天，東半球正在夜里，又是一個美麗的夏夜。76歲的賽車界前輩楚群應全世界車迷的請求，公開展示他人生中的第一部賽車。這部車已經在倉庫里封存了多年，蒙上了厚厚的灰塵。開始展示前，楚群獨自靠在車身上，回想曾經的經歷。

他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被B-18撞到腦袋的情景，忍不住笑出聲來，隨即流出了眼淚。B-18不告而別，不知道是不是已經建好飛船，回到了她的母星。自己拼盡全力贏得的獎金，到底還是沒能幫上忙。

忽然，賽車的發動機發出清脆的“叮咚”聲，陌生而熟悉。楚群一愣，顫抖著手掀開車前蓋。老舊的賽車內部，發動機卻是嶄新的，散發著淡淡的藍色亮光，比其他發動機剛出廠的狀態還要好得多。

自從那次比賽后，楚群再沒開過這部車。此刻他才發現，發動機上居然有個液晶顯示屏，上面顯出兩行字：“我把我自己做成了你的發動機。不過我相信，憑借你自己的努力，即使沒有我，你也會是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