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今日距離著名民間文藝學家、中國社會科學院榮譽學部委員賈芝先生安然離世,已經過去一年多的時間,那些懷念他的人對他的懷念并沒有減少,反而愈加深厚。賈芝生前曾任中國民間文藝家協會主席、中國文聯榮譽委員、中國少數民族文學會會長,獲得第八屆中國民間文藝“山花獎”的“終身成就獎”。他的另一個身份是李大釗大女兒李星華的丈夫。賈芝先生與2008年去世的復旦大學教授賈植芳先生同出于山西襄汾縣南侯村賈家,被喻為文壇雙星。

“善人賈家”的掌上明珠
賈芝出生于山西襄汾縣古城鎮侯村,侯村有“三村六院”之說,賈家即是其中之一“院”。顯赫的賈氏在他出生之時,正處于經濟上升期,他的伯父擔任當時亞細亞石油總公司的中方董事,父親在南侯村負責家里的田地,同時擔任村里的水利工程負責人,他家在當地被稱為“善人賈家”,在村里廣施救助。
賈芝作為長孫,全家都很重視,更是他奶奶的掌上明珠。聽家人說起一個小故事,賈芝兒時被當地算命先生稱八歲有一難,會被水淹,如果渡過此劫難,今后會長命百歲。他奶奶在賈芝8歲那年,不許他沾染任何與水有關的人與事,據說洗臉都不許自己碰水,因為他奶奶認為:唾沫星子淹不死自己的大孫子。8歲這一劫難平安渡過后,賈芝果真“長命百歲”,應了算命先生的話。且不論此事真假,但老人一生平安幸福,“名留后世,德及鄉梓”。
民間文學界的“播谷鳥”詩人
賈芝20世紀30年代到北京中法大學孔德學院學習經濟學,那一時期知識人以實業救國為目標,專業大多為經濟、醫學以及工程之類,但是他業余喜歡寫詩,并與同學一起成立了“泉社”,他發表于1937年的新詩《播谷鳥》成為他那一時期的代表作,之后他也得到了“播谷鳥”詩人的稱號。
“播谷鳥”似乎也成為他學術人生的隱喻,他在民間文學領域也像一只“播谷鳥”,“忙著種,忙著催人播種”,尤其是“催人播種”。新中國成立后,他為民間文學的學術機構與學術領導機制的完善與發展以及民間文學在全國范圍內的推廣做出了重要貢獻。
從延安時期的“魯藝”到生命終結的前一刻,賈芝矢志不渝地從事并密切關注民間文學事業的發展。他從中國民間文藝研究會(現為“中國民間文藝家協會”,以下簡稱“民研會”)創立開始,積極從事相關工作。當時他任秘書組組長,包攬了“民研會”幾乎全部大小事情。大到辦公用房的購置,小到辦公所需文具,全部是他親自置辦;他還兼任“會計”,僅有的一小筆經費就放在他的口袋里,口袋變成了“民研會”的錢柜。同時他注重培養“民研會”新人,并開拓新的研究方向。
賈芝所從事的專業不是書齋中的學問,他從20世紀50年代開始,就四處奔波,其研究領域涵括了漢族的民間傳說、民間故事以及少數民族民間文學,如大家熟知的阿凡提故事、巴拉根倉等少數民族機智人物故事與少數民族史詩等。
“文革”期間,眾所周知的原因,民間文學研究被迫中斷,但是老人并未放棄,楊亮才老師在回憶文章中多次提到:賈芝在“民研會”打掃衛生之時,依然關心“散落一地的民間文學稿件”。80年代以后,隨著文化熱的興起,民間文學核心研究漸趨轉向,老人急切地呼吁民間文學研究要固守“文學之本性”,希望社會能給民間文學——這個“鄉下老婆”讓個座。

他當時積極參與中國民間文學三套集成的工作,任歌謠卷主編,對各地的歌謠資料進行認真審核編纂,為中華民族這一偉大的文化工程貢獻了自己的力量。另外當時他已經意識到國際交流的重要性,積極開拓與日本、芬蘭、冰島、法國等國的學術交流,提升中國民間文學研究的國際影響力。
后來,他雖不大出門了,但家中各地客人不斷,帶來各地民間文學相關信息。直到前幾年老人已經有點糊涂,只有在談論民間文學話題時,他的眼睛會瞬間閃亮。他的民間文學研究不是典型的學院派,但是正如很多人所提到的,他在民間文學領域有其獨特貢獻,堅持本心地工作了八十余年。期間他完全有機會從事其他工作。
1951年,蕭三知道賈芝是學法文的,寫信給周恩來總理,建議調賈芝到世界保衛和平委員會工作。周總理立即批示,限他一個禮拜內攜家屬前往布拉格。賈芝接到周總理簽署的調令,既高興又惆悵。“民研會”當時正處在生死存亡的關頭,賈芝去文化部找沈雁冰和周揚兩位部長。沈雁冰說:“你走了,自然就搞不了民研會了!”賈芝隨即要求考慮派別人去,兩位部長商量了一陣,決定派另外一位同志去了布拉格。歷史無法假設,但對于個人而言,他的人生卻從此沿著“民間文學”走了下去,或許因此,在諸多榮譽稱號中,他最喜歡“民間文學之子”,他將自己交付給了中國民間文學事業。
勤勉的學者,樸素的老人
很多人提及賈芝,都會關注他特殊的身份背景(他是李大釗女兒李星華的丈夫。新中國成立后,曾參與了《李大釗詩文集》等資料的整理),但是他從來都是以一位樸素的學者自居。他曾經調侃自己的形象是“遠看像逃荒的,近看像要飯的”。
記得1986年,賈芝與弟弟賈植芳(生前為復旦大學中文系教授,主要從事中國現當代文學、比較文學研究)一同回山西老家襄汾縣古城鎮,當時筆者年齡尚幼,在期盼之余,姐妹們最喜歡追問的就是老舅(山西襄汾方言,爸爸的舅舅的稱謂)們長什么樣,會帶什么好吃的回來。筆者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老舅賈芝的時候,他衣著簡樸,不修邊幅,失望之余,只能將一腔熱情傾注在老舅們帶的美食上。老人在學術上的勤勉與生活中的淳樸真誠,所有文字與語句盡顯蒼白,這位百歲老人正可謂“百年勤樸留典范,永世功業傳后人”。

最后以我愛人史晉奎在驚聞老人去世時所寫一首小詩結束:一位百歲老人/終于走了/說終于/是因為/兇險/何止一次次地來臨/而他/一次次地創造奇跡/生于1913/止于2016的元月14日/1314/包含了多少風云變幻/驚濤駭浪/而他/一如病床上的平靜/我初見他時的慈祥/這位延安時期的布谷鳥詩人/終于/停止了啼叫/他的子女/也皆成老人/他的名字/今天不知/仍有多少人知道/是他/推動了新中國民間文學的興旺/是他/影響了世界無數學者、專家/也領著我的妻/他的孫外甥女/走上民俗文化的研究之路/今天/我們全家沉痛悼念/感恩他的佑護/懷念他的善良/同時深深地祈禱/愿他在天國安詳/老舅/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