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如何訴說那份孤獨

劉一銘

周末和孩子們看了一場電影《天才捕手》。電影是在晚餐時間放映，影院只有我們三名觀眾。偌大的場子顯得空曠，巨幅銀幕上下著雨的畫面，仿佛影院的上空有一個黑洞，雨也滴落到我臉上。女兒說她看著犯困，沒有看懂。我該怎么跟她解釋呢，關于那份守候與孤獨。

影片講的是作家托馬斯·沃爾夫與他的出版人——天才編輯麥克斯·伯金斯的故事，兩人在夜以繼日的工作中成為知音。這種知音止于文字交流方面，兩人在情感及生活方式上卻有差距，最終導致友誼分崩離析。隨著托馬斯·沃爾夫的英年早逝，影片中的雨越下越大，或許是天妒英才，或許是造化弄人，這位天才作家離開我們的世界，到了他想要去的地方。

看完電影，我找來托馬斯·沃爾夫的成名作也是處女作《天使，望故鄉》。這是本有著傳紀性質的小說，讀完，腦子里只留下對尤金（作者）堅韌的母親的印象。那位在42歲生下最后一個兒子的母親，靠自己的聰明才智供養一家人，她發家致富的秘訣是購置地產。但是她所做的一切并沒有得到酒鬼丈夫的理解與支持，那個酒鬼丈夫還在她勤奮操勞時恥笑她。包括她最寵愛的小兒子尤金，也不能理解她的所作所為。她堅持著自己的信念，節儉，永不停歇地掙錢。最后積累了在小鎮上過體面生活的財富。

她需要一個安靜的環境去做事情，不希望被打擾，終于在買了一套大房子后與酒鬼丈夫分開，她帶著年幼的小兒子遠離家鄉去開酒店，帶他周游各地長見識，給予他她能夠負擔得起的教育，最終讓她的兒子成為一名天才作家。但是她的這些努力，子女們卻并不理解，對她大吼大叫。

閱讀中印象最深刻的是她的小兒子降生時，她面臨的周邊環境——“甘特（女人的丈夫）躺在墻沿處光滑的皮沙發上酣睡著，小女孩（女人的女兒）用毛毯把他包裹得很舒適。他滿嘴威士忌酒味，惡臭難聞，窗戶隨著他的打鼾響起陣陣顫動聲。夜里兩點，嬰兒出生的巨痛開始折磨伊麗莎（女人），甘特卻在沉睡；醫生和護士在細心照料，妻子在忍受痛苦，這整個過程中甘特都在沉睡。”甘特就是作者的父親，那個酒鬼丈夫。

當酒鬼丈夫知道妻子又生了一個男孩后，又發了一通感慨：“哎，上帝啊，上帝！我都老了，還非得背這個負擔嗎？又是一張要吃要喝的嘴！真恐怖，真可怕，真殘忍。”說完便裝腔作勢地哭了起來。接著，他很快意識到身邊沒有人，他的悲傷打動不了誰，便突然停下，朝門口沖去。他穿過飯廳，走到大廳里，然后大聲表白他的悔過。

書中寫道：母親面對她粗魯的每次吃魚都被卡住的丈夫，都是一言不發。她住空洞洞、冷冰冰的公寓，只是為了節省電費，這在她最小的兒子眼里，她也得不到體諒。在兒子的眼中，她只是很摳門的小商人，斤斤計較。“她最高興到官府里去告人，也高興別人告她，她打官司總是贏的。每次遇到房客賴賬，她就興高采烈地把他的東西扣留，尤其使她得意的事就是在最后關頭趕到火車站去逮住一個欠了房款企圖潛逃的客人。碰到這種情形，她身邊總有一名警察乖乖地協助她，鎮上的閑人團團圍著作壁上觀。”母親開的這家賓館，不知怎么就觸痛了兒子的心靈。“他為了賓館感覺羞恥，同時也唯恐讓人知道他感覺羞恥，他感覺毫無辦法，好像被人縛手縛腳，做了甕中之鱉。他恨極了他生活的卑鄙齷齪，恨他這樣失了身份、見不得人。”但是作為母親的她，依然在充滿爭吵的家里，心安理得地疊那些為客人準備的服務毛巾，以至于孩子們都以為她只愛錢，而忽略了他們。

這么一個無私的母親，作者在書的最后沒有交代她的歸宿。我看到了她的平凡與隱藏在平凡下的偉大。她的這份孤獨，可能是沒有體驗的筆無法寫盡的。因此她的天才兒子在書中也只有嘆息。

孩子與母親的關系該怎么建立，應該是需要很深的智慧的。但是用盡智慧，還不如坦誠相待。反復讀書里的細節，發現作者竟然用大逆不道的言語描繪父母，這應該是家庭教育的失敗。父親是酒鬼，只會吵吵嚷嚷，勾搭女租客，做些不入流的事。母親一言不發，拼命掙錢。如果她不掙錢，一家人就要喝西北風。在毫無選擇的情況下，為了保證基本生活，作者的母親那么做也是唯一的選擇。她必須做一些舍棄，放棄對部分子女的教育投資，只對小兒子投入更多的時間與精力。

一個人的成功有很多的外在因素，本書作家迅速走紅也是必然。首先他有一個智慧的母親，其次他有一個被愛寵著的童年。“尤金睜著大眼看著太陽越變越紅，在一條長河的那邊漸漸落下，把河岸的巖石染得鮮紅；這就是有名的田納西河峽，這幅奇幻的景象蜿蜒到小孩的腦海中，留下永不磨滅的印象。許多年以后，他在睡夢中還記得這條河，為他帶來精靈古怪、神秘莫測的美。”這是作為小男孩的作者離開家鄉隨母親出門之初對家鄉河流的印象。從中可看出，小男孩被母親帶出門時的環境和心境。

《天使，望故鄉》這本書的特點就在于它的紀實，都是作者親身經歷的，所思所悟的。書中有很多當地風俗、飲食、地理的描述，向讀者展示了那個家庭的變遷，以及作者思想的變化。尤其對作者成長的孤獨描述得比較多，對父母兄弟的孤獨著墨并不多，但仍可以看出，這個家庭里每個人都是孤獨的。或許偉大的作品，偉大的人物，都是孤獨的。正是這種孤獨成就了這部作品。

（作者系武漢作協會員，著有散文集、長篇紀實文學和短篇小說等）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