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峰楓
《魯濱孫漂流記》中,魯濱孫和星期五一道,從食人生番手中救下一名歐洲人。這時距小說結(jié)尾只有六十頁(牛津大學出版社二00七年版),島上才出現(xiàn)了一個歐洲人。“我的仆人星期五向他們開火,我拔出刀,把捆住這可憐人的旗子砍斷,松開他的手腳。我扶他起來,用葡萄牙語問他,他是誰。他用拉丁語回答:基督徒(Christianus)。”原來此人是西班牙人,聽不懂魯濱孫的半吊子葡萄牙語,但看他的面相是歐洲人,便答以歐洲通行的拉丁語。
英國十八世紀大文豪約翰遜,是個桀驁不馴的人。他到法國訪問期間,堅持講拉丁語,因為他認為說自己掌握不精的語言,是自貶身價。在一次宴會上,別人向他引見法國一位要人,結(jié)果約翰遜自顧自講起了拉丁語。而對方因為他的英式拉丁發(fā)音,完全不懂他在講什么(見鮑斯威爾:《約翰遜傳》,一七七五年十一月五日一條)。約翰遜覺得和法國人講法語,在語言上不免先矮人一頭。為了平等交流,也為了自重身份,不如干脆說拉丁語。反正受過教育的歐洲人都學過拉丁文,而且也都講不好。所以,大家都用自己說得比較爛的外語對談,就至少實現(xiàn)了形式上的對等。至于彼此能否聽懂,這就根本不是心高氣傲的約翰遜所關(guān)心的問題了。
上面這兩個常見的例子,說明一個常見的現(xiàn)象:拉丁文是西方的古文,也是歐洲近代的公共外語。拉丁文教育雖然在現(xiàn)代已急劇衰落,但在學術(shù)和宗教領(lǐng)域仍頑強地生存。我十多年前寫博士論文時,還讀過二十世紀四十年代荷蘭格羅寧根大學兩部用拉丁文寫成的博士論文,受益良多。拉丁文在近代的遭遇,就如同一部西方文化史縮編,能看出潮流的改變、文化勢力的消長。法國學者弗朗索瓦·瓦克(Franoise Waquet)在一九九八年出版的一部專著,就詳細記錄了過去五個世紀中拉丁文在不同領(lǐng)域中的變遷。書的標題直譯為《拉丁文:一個符號的帝國》。這部書在出版三年之后,得到了法國文化部的資助,很快有了英譯本。如今,三聯(lián)書店引進了已在臺灣出版的中譯本,標題濃縮為《拉丁文帝國》。
討論拉丁文之于歐洲的影響,有很多專門書。比如二00五年出版的《綿延無盡:拉丁文傳》(Ad Infinitum: Biography of Latin),依時代順序梳理拉丁文的發(fā)展和對于西方社會的貢獻。但此類記錄拉丁文變遷和影響的書,總免不了采用一種憑吊的口吻,一邊記錄拉丁文的衰落,一邊為之嗟嘆不已。這種“悼亡”之作總蘊含有趣的矛盾:一方面認為拉丁文是“永恒的語言”,是永生的、不死的古典代碼,存續(xù)、傳承了歐洲文明和典籍,凝固、冰凍住歐洲的思想方式和語言;另一方面,又承認拉丁文乃是“已死的語言”,因為現(xiàn)今已極少有人用它完成真實、自然的日常交流(專門開辦的拉丁文口語班和天主教教會除外)。于是,我們就面臨這樣一種“不死”的“死語言”。追憶、緬懷拉丁文既往的輝煌,痛心疾首于它在現(xiàn)代的衰落,以拉丁文的式微等同于歐洲文化統(tǒng)一體的沒落,這乃是講述拉丁文歷史和文化影響時最常見的思路和腔調(diào)。
但《拉丁文帝國》一書,卻與眾不同。作者雖然視拉丁文為歐洲的符號,卻并未表露濃烈的懷舊情緒。這部書的時間跨度是十六世紀到二十世紀,所用的材料主要來自法國。當然,作者涉獵極廣,歐洲其他各國的材料運用起來也是得心應手。書中資料選取之廣泛,實在令人驚駭。既有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克勞德·西蒙的小說,又有從盧梭到瓦雷里法國各界文化名人的自傳,更有法國學校的檔案和教會內(nèi)部文件,真可謂材料的海洋和寶庫。僅舉一例,以窺全豹。比如,作者單辟一節(jié),討論學生學習拉丁文時所遭受的痛苦和折磨。我們來看原書第一七三到一七四頁(中譯本188—190頁),作者就提到并引述了下列作家:法國考古學家雷納克(Salomon Reinach),英國十八世紀文豪約翰遜,瑞典作家斯特林堡,法國十九世紀作家杜·坎普(Maxime Du Camp),英國小說家喬治·艾略特,法國十八世紀小說家勒薩日,法國作家瓦雷斯(Jules Vallès)、蘭波、福樓拜,意大利學者喬達尼(Pietro Giordani),英國小說家特洛普,最終以詩人瓦雷里的感慨結(jié)束—“拉丁文和希臘文,四十歲以后方能領(lǐng)會。”僅僅兩頁之中,就密布這么多引文,作者一點也不擔心讀者中或許有密集恐懼癥患者。
除了征引浩博之外,作者筆調(diào)冷峻,不簡單發(fā)思古之幽情,不唱挽歌,而是拿數(shù)字和材料說話。比如,考察不同歷史階段歐洲各國出版的拉丁文書籍的數(shù)量,與各國同期出版的本國語著作進行對比。另外,不完全依賴知識精英的敘述,而是具體入微地考察實際接觸拉丁文的人群。特別考察此一歷史階段之內(nèi),學生和學者實實在在掌握的拉丁文聽、說、讀、寫的能力,仿佛對拉丁文教育的總體情況做一客觀的教學評估。
第五章和第六章分別考察拉丁文書寫和口頭表述能力。作者發(fā)現(xiàn)理想和現(xiàn)實之間的差距很大。十六世紀,大學課堂上規(guī)定要講拉丁語,學校明令禁止使用本國語來教學。為防止學生偷奸耍滑,校方經(jīng)常派遣眼線到教室外窺探,生怕大學生自制力差,偷偷講國語。用拉丁文授課,到十八世紀才慢慢消失。但即使在十六、十七世紀,大學老師和學生果真都咿咿呀呀、毫無障礙地用拉丁語交流嗎?考察的結(jié)果未免讓人寒心。作者發(fā)現(xiàn)老師其實講不好拉丁語,學生更講不好。堂上說拉丁話,是學校的規(guī)定,更像一種禮儀,但實際教學效果不佳。有些人將意大利語加上拉丁詞尾,而在十九世紀拉丁語口試中,還經(jīng)常出現(xiàn)一句話以拉丁語開始,卻以法語結(jié)束的混搭。特別是各國自有獨特的拉丁語發(fā)音方式,更造成交流不易。不僅口語不盡如人意,拉丁文寫作能力也不如想象中那樣高強。作者引述一項研究,有人曾檢查十九世紀末研究早期基督教教父的博士論文,發(fā)現(xiàn)那時的博士生常常先寫出法文稿,再自己譯成拉丁文;能力不足者,甚至請人代為翻譯(166頁)。博士生水平尚且如此,其他人也就可想而知了。
十九世紀八十年代之前,拉丁文在中學教育中占有主導地位。但拉丁文之難學,是所有人公認的。海涅曾有一句詼諧語:“若羅馬人先學好拉丁文,他們大概就沒多少時間去征服世界了。”不要說一般的“學渣”,即使像西班牙哲學家烏納穆諾(Miguel de Unamuno)這樣有天分的人,在學生時代也會認為古羅馬作家先寫出正常的人話,然后再將句子拆分,將詞序顛倒,變成讓人無法理解的天書,目的只是為了折磨后代的學童(183頁)。考察拉丁文對于孩童心理的摧殘,真可謂罄竹難書。盧梭說,這是最難的一門課,自己從未有多大進步,而且從未學會用拉丁文說話和寫作。法國十八世紀作家馬蒙泰爾(Jean-Franois Marmontel),中學時背拉丁單詞,精神高度緊張,晚上睡覺中間像撒癔癥一樣,從床上一躍而起,大聲背誦課文。當然,從奧古斯丁的《懺悔錄》開始,抱怨中小學教育的枯燥和折磨,已成為自傳的看點之一,所以我們永遠不缺對學校生活的怨恨。但處理這類材料時,如何掌握平衡,如何避免讓傾瀉的苦水淹沒頁面,這是個關(guān)鍵問題。作者討論拉丁文之“虐”,基本上是滿紙控訴。但這是否反映了拉丁文學習經(jīng)驗的全貌?當然,書中也偶爾舉過歡天喜地學拉丁、欲罷不能的例子,但總覺仇恨和熱愛的比例有些失衡。
書中提到丘吉爾的例子,也頗為典型。丘吉爾七歲開始學拉丁文,第一天上課,老師遞給他一本語法書,要求他背下第一組名詞的變格。小丘吉爾完全摸不著頭腦,花了半小時死記硬背。后來他鼓足勇氣,要求老師解釋一下為什么mensa(桌子)這個詞,有時表示“一張桌子”(主格),有時又表示“啊!桌子”(呼格)。小丘吉爾不明白人為何要對桌子說話。但老師不僅不做解釋,還瞬間升級到人身威脅:“你要再犯渾,當心我狠狠抽你!”這一則逸事,應該視為對野蠻教學的控訴,不一定關(guān)乎拉丁文本身。吉本也曾抱怨過,說自己九歲時就被迫翻譯一點兒也不懂的羅馬史著,但吉本終歸成為大歷史學家。所以,對拉丁文的抱怨,有多少是針對粗野蠻橫的教學方式,又有多少是針對這種語言本身的枯燥和繁復,這其間應該劃分清楚。作者收集了海量的材料,但選擇、臚列材料之時,是否稍有偏頗,這還有待讀者來鑒別。
拉丁文是文化人的語言,是大學、教會這些顯赫的文化機構(gòu)里流通的語言,所以自然與各國的俗語拉開距離。從前大學里只教授古典語言,民族語言是不能登堂入室的。考較一個人念沒念過書,不是看他母語如何,而要看他拉丁文功力怎樣。如此一來,拉丁文便成了知識階層、文化精英的身份象征,成為區(qū)分文人雅士和平頭百姓的一個標準。也正因為能讀通拉丁文的讀者只限于知識階層,所以左翼學者會把它與社會控制和權(quán)力運作聯(lián)系在一起,拉丁文也就被當作控制信息傳播的有效手段。英國駐南非的主教科倫索,曾在一八六一年發(fā)表著作,指出《摩西五經(jīng)》中的很多矛盾,引起軒然大波(詳見拙文《科倫索主教與摩西五經(jīng)》,《讀書》二0一二年第八期)。后來,地質(zhì)學家賴爾(Charles Lyell)評論說,如果科倫索當初選擇用拉丁文寫書,則整場爭議都可以避免。原因在于:“如此一來,爭論就限制在小范圍。新奇的學說盡可以在此小圈子里放心地探討,不會有動搖大眾信念的危險。”這是一種常見的思路:“異端邪說”最好用拉丁文發(fā)表,就像一頭怪獸被幽禁在學界內(nèi)部,只要不出牢籠,就不會造成廣泛危害。而一旦被翻譯成民族語、俗語,那么就意味著向全體國民開放,就不得不考慮社會影響。按照這樣的想法,學者似乎自備天然的免疫系統(tǒng),百毒不侵,而民眾則是頭腦簡單、易為邪說所俘獲的呆傻之人。
我舉一個《拉丁文帝國》未談到的例子。英國在十九世紀六十年代開始出版一套《尼西亞會議前教父著作集》(Ante-Nicene Christian Library,1867-1872)。這套叢書共二十四冊,將公元三一五年尼西亞會議召開之前的重要教會作家的著作,從希臘文和拉丁文譯成英文(這套叢書至今仍多次重印,但最流行的是美國版十卷本)。如果你對早期希臘教父克雷芒(Clement of Alexandria,約150至約215)有特別的興趣,而你沒有學過希臘文,那么這個譯本正是了解早期教會史的絕好機會。你找到這套書第四冊,翻開克雷芒的著作《訓蒙師》(Paedagogus),讀到該書第二卷第十章,會突然發(fā)現(xiàn)有九頁(244—252頁)很有些異樣。放眼望去,印的都是羅馬字母,卻絕對不是英文。這冊書不是希臘文著作的英譯嗎?在第二百四十四頁,譯者出了一個腳注—“出于明顯的原因,本章大部分內(nèi)容,我們只給出拉丁譯文。”原來這九頁上,除了首尾有三段話是英文,其余真的全是拉丁文。
不少讀者一定會有被捉弄的感覺。譯者像是和我們捉迷藏,他說書里有謎底,可你發(fā)現(xiàn)在本應公布謎底的地方,他又放了一條謎語。對普通讀者而言,希臘文就是天書、密碼(英文中有its Greek to me的說法,表示全然不懂),譯者已許諾解碼,但是我們卻從極少有人能明白的天書,被引到另一本較少有人明白的天書。字母雖然從神秘的、、轉(zhuǎn)換成比較親切、順眼的a、b、c,但這一章的文字仍不可解,讀者仍被阻隔于文本之外。
譯者所說的“出于明顯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其實不難猜到,那就是性。這一章講的是婚姻與生育問題。克雷芒說,婚姻的目的是生育,凡有悖于這個目的的性行為,都遭教會禁止。所以這一章滿是對同性戀、戀童癖的批判,因為按照古代的講法,雖然撒種,卻沒有收成。這一章討論了很多重口味的話題,提到子宮、膀胱、直腸以及性器官等等。克雷芒寫成這部書大約在公元一九0年,他自己對于這些解剖學和生理衛(wèi)生的話題本來非常坦然,還說:“我們提到生殖器官,并無不妥,上帝也不以其功能為恥。”但一千八百年后的神學家,身處道學氣很濃的維多利亞時代,對此就難免感到尷尬和驚懼。有趣的是,叢書的編者并沒有采用斬草除根的做法,沒有將這不雅的一章盡數(shù)刪去。如果真要刪節(jié),難免會招來更多的問題:正統(tǒng)神學家的著作,不是誨淫誨盜的書,為何還要刪節(jié)?現(xiàn)在的做法是,保持這一章完整的外觀,但是凡觸犯維多利亞時代性觀念的文字,都要隱藏在一種比希臘文簡單,但又沒有簡單到人人能讀得懂的學術(shù)語言中。解決問題的最佳方案,就是啟用拉丁文。這樣,凡是犯忌諱的文字一律被加密,只對有學識的圈內(nèi)好友開放。
在一部講述古今希臘文、拉丁文字典的論文集里(Classical Dictionaries: Past, Present and Future, ed. Christopher Stray, 2010),可以找到另一個例子。十八世紀一位英國牧師桑克塞(James Sanxay,1690-1768),他所負責的小鎮(zhèn)上只住著二十七戶人家,所以他操持的婚喪嫁娶、宗教祭拜的工作應該是很輕省的。桑克塞牧師生性好學,十年時間編纂了一部阿里斯托芬詞典,收錄了這位雅典喜劇作家用過的所有詞,并給出英文釋義。阿里斯托芬以諧謔、爆笑著稱,喜劇中不乏大量的市井俚語、粗口、葷段子,包含很多鮮活、生猛、不堪的詞語。就拿βινε?ν一詞為例,意思為發(fā)生性關(guān)系,而且詞義很不委婉。用英文給這樣的詞下定義,當如何下手?我們的牧師自然想到保險的拉丁文,于是用了ineo、coeo這兩個詞(57頁),屏蔽了粗俗的意思。有趣的是,權(quán)威的希臘文—英文大詞典(簡稱Liddell-Scott)直到在一九九六年出版的補編中,才用了更直截了當,也更能反映這個詞獨特語義色彩的定義,也就是以字母表第六個字母開頭的那個著名英文詞。
瓦克在《拉丁文帝國》中,也討論了這方面的情況。在醫(yī)學,特別是解剖學著作中,往往夾雜大量拉丁文專業(yè)詞。一些身體部位、人體構(gòu)造在文明人的俗語中,有時難以啟齒,但在外文的包裹下,就安全、保險、“科學”得多。在解剖學、婦產(chǎn)科的課本中,關(guān)于性病、性犯罪的術(shù)語,那些重口味、不想讓普通讀者了解太詳細的細節(jié),都披上拉丁文的外衣,為的就是讓該明白的人明白,而不該明白的人則不必明白。
所有少兒不宜的內(nèi)容,所有尷尬的話題和粗口,所有不見容于主流價值的、低級的、地下的、見不得人、上不了臺面的詞語,所有不能直接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不能以“白話”來明確表達、“說不得”的事情,都需要找一件合適的外套,包裹起來。這不是完全的消聲和禁言,而是設(shè)置一道語言屏障,將無學識者擋在外面,但又不至于完全阻擋少數(shù)有學識者。白紙上寫滿黑字,這就不能算完全的禁止,也不是徹底的藏匿,只是這些詞很少有人認識。除了拉丁文,還有哪一種語言能集遮蔽、隱藏、檢查、有限度地開放于一身呢?這便是本書第九章標題的意思—“表達和遮蔽的能力”(Le pouvoir de dire et de cacher),因為拉丁文在這種語境中,正是一種遮遮掩掩、欲說還休的語言。
前面說過,《拉丁文帝國》的突出特點,就是史料豐富,可以說是法國從十六世紀以來的教育史和文化史資料的富礦。但中譯本不知何故,將原書共計六十三頁的注釋盡數(shù)刪去,最令人痛惜。作者從小說、傳記、檔案、報刊辛辛苦苦積累和爬梳的史料,包括法文、拉丁文、英文、德文、意大利文和西班牙這些多語種材料,本來意在從多視角證明拉丁文的豐富和復雜。但中文讀者若僅僅依賴中譯本,則根本無法獲知所有這些材料的來源,這使得中譯本作為資料庫的價值頃刻之間化為烏有。倘若中譯本還能再版,建議將所有注釋和簡明扼要的書目直接影印,附在譯本后面,讓有心的讀者能尋根溯源,進一步探究和充分利用這些豐富的資源。
《拉丁文帝國》的中譯本,若細究譯文,會發(fā)現(xiàn)很多問題。但若不挑剔,還是能了解不少有用的知識。這本書對于目前中國學習西方古典語言的熱潮,或許還有其他的意義。因為它討論的不僅僅是代表歐洲文化傳承綿延不絕的知識分子的拉丁文,更是在多種具體社會關(guān)系中出現(xiàn)的活的拉丁文。具體來說,這是十六世紀以來歐洲人學的拉丁文、教的拉丁文、磕磕巴巴講的拉丁文、焚膏繼晷背的拉丁文,是性命攸關(guān)時刻為了保命而沖口說出的實用拉丁文,是學生在老師嚴厲的訓斥和劈落的教鞭之下不得不死記硬背的拉丁文,是劃分社會階層和加劇階級分化的拉丁文,是男童進入成人世界和培養(yǎng)固定性別角色的拉丁文,是窮孩子為躋身上流社會而苦學的拉丁文,是社會為了隱藏社會禁忌和遮蔽難以啟口話題而啟用的拉丁文。總之,這是不那么古典、不那么神圣、很世俗、很世故的古典語言。這樣的拉丁文不見得能讓我們回歸所謂“古典的心性”,但卻可以幫助我們了解在塵世中摸爬滾打的真實的拉丁文。
(《拉丁文帝國》,[法]弗朗索瓦·瓦克著,陳繹文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二0一六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