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菠蘿
美國杜克大學癌癥生物學博士
害死徐婷的是中醫嗎
◎菠蘿
美國杜克大學癌癥生物學博士

年僅26歲的女演員徐婷患淋巴瘤去世,她生前放棄化療選擇中醫治療的做法,引發熱議。事件曝光后,中醫自然又成了眾矢之的,網上一片罵聲。我也很想罵人,但我不會罵中醫。因為害死徐婷的不是中醫,是騙子。正如害死魏則西的不是西醫,不是免疫療法,也是騙子。
魏則西遇到的是掛著“西方先進療法”招牌的騙子,而徐婷遇到了打著“中醫”幌子的騙子。我認識幾位資深中醫,他們都認為,治療晚期癌癥患者,中醫必須配合西醫,沒人敢說單獨用中醫療法能治愈晚期癌癥。一個也沒有,只有騙子敢。
一個人得了癌癥,身邊總會冒出好多“好心人”,熱心推薦各種秘方、神藥、偏方,說得神乎其神,在網上的各種癌癥患者群里面尤其多。一旦出事,你再去找他,多半就消失了,或者一臉無辜地說:“我也只是聽說啊!我也沒說100%有效啊!”
徐婷之所以選擇中醫,最主要的原因是怕化療的副作用,不知道是否也聽信了“好心人”的言論。有一點可以肯定,鼓吹中醫包治癌癥的騙子,必然常年妖魔化手術、化療和放療。
化療副作用很大,過程可能比較痛苦,但它之所以在全世界用了幾十年,是因為很多時候是有效的。即使不能治愈,也能顯著延長患者生命。
化療是淋巴癌治療的重要組成部分,配合其他療法,現在已經可以治愈很多淋巴瘤。在美國,霍奇金淋巴癌5年生存率高達86%,10年生存率為80%,非霍奇金淋巴瘤差一些,但也有67%和55%。加上最近的靶向療法、免疫療法,越來越多淋巴瘤成了慢性病,甚至成了可治愈的癌癥。李開復患淋巴瘤后正是因為接受了標準正規治療,效果很好。
對于晚期癌癥,免疫系統已經無能為力,這時候搞什么“綜合調理”“慢慢來”,無異于鬼子都殺到了家門口,你還在訓練站軍姿。此時必須靠猛藥“打黑”,等控制住癌細胞,再談調養身體。徐婷落到騙子手里,不僅沒有“打黑”,相反還在“打紅”,沒控制住癌細胞,反而一再打擊免疫系統。
“化療就是毒藥!”“化療是西醫謀財的手段!”“化療死得更快!”這樣的文字在網上隨處可見。騙子是不會消停的,至今仍有人跳出來說:“看,徐婷剛開始化療就死了!大家千萬不要去化療!”
房子被縱火,消防員來救火,最后你怪消防員把房子弄垮了?
由于癌癥治療的復雜性,沒有任何療法能保證100%有效,所以我一向支持患者(和家屬)自己選擇治療方式,自己承擔選擇的后果。但有個大前提:大家的選擇應建立在充分、準確和透明的信息上。
如果充分了解化療后,權衡利弊,選擇其他療法,我覺得應該被尊重。但如果連化療怎么起作用都不知道,甚至連化療和放療有啥區別都沒搞清楚,僅憑道聽途說,就棄之如敝屣而選擇“民間偏方”,非常不值。
化療真的一無是處么?顯然不是。化療之所以被人詬病,最大的一個原因就是對免疫系統的破壞。但事情沒有那么簡單。化療,如果使用恰當,也能幫助免疫系統攻擊癌細胞。
治療的目的是殺死癌細胞,但怎么殺死癌細胞也很重要。
癌細胞有很多死法,目前已知的至少有十幾種,死法不同,結果迥異。有時候,癌細胞就像被暗殺了,死得干干凈凈,悄無聲息;有些時候,癌細胞死亡過程中會傳出信號,刺激周圍更多的癌細胞生長,用來補償損失。這就像頭領被炸死,消息傳來,激發了更多反抗者的情緒,越發難以控制;還有些時候,癌細胞死亡能激活免疫系統,讓它們識別死亡細胞特征,然后去搜索并消滅類似的細胞,這就是“免疫性細胞死亡”。
這相當于恐怖分子被殺死后,被送到警察局展覽。大家一看,哦,原來長成這樣的就是壞蛋,于是警察拿著照片,傾巢出動。
有些化療藥物就能引起“免疫性細胞死亡”。殺死大量癌細胞的同時,還順便“教育”了免疫細胞,讓它們幫助去掃蕩殘余的癌細胞。免疫系統最擅長的,就是“補刀”。幾種應用最廣的化療藥物,包括多柔比星、米托蒽醌、奧沙利鉑、環磷酰胺和硼替佐米,正好都能誘導“免疫性細胞死亡”。哦,對了,放療也能誘導“免疫性細胞死亡”。
化療幫助免疫系統的第二個方式,是攻擊癌細胞逃避免疫系統的種種手段。癌細胞要在體內生長,必須逃離免疫系統的監視,主要有兩個辦法,一個是“裝好人”,讓免疫系統認不出來;另一個是“請保鏢”,讓免疫系統認識了也無法攻擊。化療對這兩者都有作用。它可以識破癌細胞的偽裝,暴露癌細胞的特征,幫助免疫細胞識別。它也可以打敗癌細胞周圍的“保鏢”,讓已經整裝待發的免疫細胞發動攻擊。這叫化療的“免疫修飾功能”。
因此,化療并不是破壞免疫系統那么簡單。化療是一把雙刃劍,一方面,它嚴重抑制免疫細胞;另一方面,也能幫助免疫系統攻擊腫瘤。那有沒有辦法保持化療對免疫系統的激活作用,同時盡量減少副作用呢?低劑量化療是一個可能。
傳統化療的目的是盡量殺死更多癌細胞,使用劑量高,毒副作用大。但如果使用化療的主要目的是“啟動免疫系統”,作為輔助療法,就無需這么高的劑量,副作用也會大大減少。
如果能找到合適的化療劑量,足以造成“啟動效應”,激活免疫系統,又不大量殺死免疫細胞,那將功德無量。這方面的動物研究和臨床試驗也已經廣泛開展,值得關注。
所以,不應簡單地追問“化療有沒有效”,這是個模糊的問題,它就像在問“春晚有沒有價值”,簡單回答“有”或者“沒有”,都不靠譜。有意義的問題是,我們怎樣才能揚長避短,把化療用得更好?
摘自《家庭醫藥·就醫選藥》2016年第10期 圖/孫淑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