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隱錦州：“海豹人”一根筷子撐起一個家

陳克

在全民TV直播平臺，一個網名叫“筷子哥”的職業主播吸粉無數，每天直播時粉絲超過10萬。

“筷子哥”真名袁立東，天生沒有四肢，是罕見的“海豹人”。他憑借一根筷子，用全世界獨一無二的游戲方式，闖入網絡江湖，成為最與眾不同的主播，被喻為“中國版阿凡達”。杰克本是現實世界的癱瘓老兵，在潘多拉星球，他卻健步如飛，成了無敵英雄。袁立東是現實世界里的“海豹人”，也成了網絡世界中的英雄，在這奇跡背后，是一份愛照亮了他，穿越黑暗，迎來生命的斑斕……

頑強求生的“海豹人”：因你的愛我才存在

2010年4月19日，是宋莉20歲生日。在山西省大同市街頭，袁立東坐在輪椅上，在眾目睽睽下，向在一旁幫助整理麥克風的宋莉看去：“今天是她生日，我要給她唱一首歌，歌曲的名字叫《心相連眼相見》，是美國電影《阿凡達》里的歌。”音樂響起，袁立東在支起的麥克風前高歌：“夢里穿行，我見到了你，是我黑暗中的光芒……馳騁生活，朝天際飛去，而你的愛照亮了通往天堂的軌跡，我愿意獻出自己的生命，因你的愛，我才存在……”圍觀的市民紛紛鼓掌，宋莉早已淚奔……

袁立東，1986年生在遼寧省錦州市一個小鎮上。出生時，他是個沒有四肢的“怪胎”，父母嚇得把他扔到村外溝底，后來不忍心，又抱了回來。

袁立東吃飯要人喂，上廁所要人抱。直到許多年后，澳大利亞演講家尼克·胡哲掀起一股勵志熱潮，袁立東才知道他們都是罕見的“海豹人”。

母親在衣服內墊上厚東西，袁立東學會了用腹部的力量蹦著走路。榆錢熟了，他蹦著來到樹下，驚動了樹上的馬蜂，小伙伴們跑了，他眼睛被馬蜂螫得腫成大鈴鐺。他想自己下河洗澡，一不小心滾到河里差點淹死。父親用自行車推著袁立東上過三年半小學，后來小學合并到鎮里，路遠，他只好輟學。袁立東就讓鄰居小伙伴教他，識了不少字。袁立東喜歡唱歌。他一個人待在家里，對著窗戶唱；蹦到樹下，對著鳥兒唱……尤其是情歌，他常把自己唱得熱淚盈眶。2004年，18歲的袁立東在家待不住了，對父母說：“不能讓你們一輩子養著我，我去賣唱！”父親找人借錢，從廢品收購站低價買來舊音響設備。他坐輪椅第一次出門時，母親抱著他的頭哭：“兒子，你要是熬不住了就回家。只要媽有一口吃的，就餓不死你。”袁立東決絕地說：“媽，你不用為我擔心，我一定能養活自己。”從此，父子倆開始四處乞討賣唱。

2010年4月，父子倆來到山西大同賣唱。一天眾人散去后，袁立東撿到一只游戲機。晚上沒事，他在住的小旅館里，嘗試著用嘴叼著木棍打游戲。幾天后，他能操作所有按鍵。在旅館當服務員的宋莉開始注意他。夏夜很悶熱，宋莉把服務員用的大功率風扇搬到袁立東房間，讓他躺在床上玩游戲。

時年20歲的宋莉來自河南焦作農村，初中畢業出來打工，清純、善良的她，常幫袁立東收拾演唱設備。一天，一個聽眾給了50塊錢。袁立東和父親買了半只燒雞，吃了一天沒吃完。天氣熱，燒雞變味了，父親用熱水燙了，讓他吃，結果他連續幾天上吐下瀉、發高燒。父親把他送到醫院，宋莉抽空去醫院照顧他。一天，父親累得靠在床邊睡著了，袁立東要小便，想喊醒父親，宋莉說：“我來幫你。”袁立東連說了三個“不行”。宋莉不由分說地扶起他，拉開他褲子的拉鏈，讓他把小便尿到便壺里。袁立東既羞愧又感動：“真是太難為你了。”三天后，袁立東好了，卻有了心病，他喜歡上了宋莉。宋莉生日那天，他終于忍不住，在眾目睽睽之下，為她獻唱，以歌傳情……

當晚回到旅館，袁立東向宋莉表示：“我知道我沒資格讓你陪我一輩子，但我……”他說不出來了，臉上全是淚水。宋莉給他擦淚說：“你沒法出去招惹是非，跟著你，我放一百二十個心。”袁立東抖動著身子笑：“我不僅不能出去招惹是非，就是你讓我打你，我都沒辦法。”宋莉被逗笑了。

兩人相愛了。2010年10月，袁立東和宋莉在他老家結婚。直到兒子浩浩出生，宋莉才告訴父母，得知女婿沒手沒腿，父母背著人大哭。

英雄隱錦州：一根筷子闖“江湖”

結婚后，袁立東再沒出去過。兒子一夜要喝三四次奶，袁立東常被攪得睡不著覺，并習慣性地失眠。宋莉說：“你要睡不著，就找點事做，打打游戲也行。”

2011年夏天，網游《英雄聯盟》（簡稱LOL）火爆網絡。袁立東買了一臺二手筆記本電腦，在家里安裝了網線。他躺在床上，移動左臉操作鼠標，用牙齒咬著筷子點擊左右鍵，控制游戲中的英雄人物橫刀立馬，竟打贏了好幾回。宋莉說：“有人玩網游玩出了名堂，你也行，靠這個，你說不定能養活我們一家呢。”

受妻子的鼓勵，袁立東往往一打一個通宵。蓋倫、趙信、泰坦、石頭人、劍圣、豬妹、狼人，都是他喜歡的英雄，在虛擬的網絡江湖中，他找到了身為男人的尊嚴感，他玩得越來越熟，玩家們尊稱他“大哥”。

然而，從虛擬的英雄世界走出來，他感到更加失落。看著妻兒早已睡熟，休眠的電腦還開著，由于他的觸動，重新發出藍瑩瑩的光，袁立東仰躺在床上，痛苦自問：“在游戲中，我是個英雄，可在現實中，我連妻兒都養活不了，連狗熊都算不上。”

袁立東重達170斤，父親抱著他越來越吃力。有一次父子倆一起磕倒在臺階下，父親放聲痛哭，袁立東也哭。“我一定想法養活這個家，讓父母和妻兒過上有尊嚴的生活。”知道他經歷的網游玩家和朋友，建議他用筷子做直播游戲：“你這樣的游戲方式，世界上不會有人會。你做直播游戲，肯定吸引眼球。”

袁立東對妻子說：“反正我在家待著也沒事，不如嘗試一下。”宋莉說：“你試試看，失敗了也不要怕，大不了我出去打工養家。”袁立東雄心勃勃：“我就要在走投無路的時候找到出路！”他打算“兩條腿走路”，一是立刻開通微博，二是做游戲直播。

袁立東的制勝利器就是一根再普通不過的筷子，宋莉建議他就叫“筷子哥”，別人記得住。他高興地說：“好，‘筷子哥這名字響亮，有中國特色。”

2015年12月9日，“筷子哥”即將在全民TV直播平臺首播。在自家小屋里，宋莉給他洗臉，擦干凈。宋莉把他推到床邊，用力頂著他肥碩的腰部，袁立東側身倒在床上，就勢一滾，滾到預定位置。宋莉早把一根普通的筷子放在了鼠標旁，電腦的《英雄聯盟》網頁打開了，攝像頭調得剛剛好。

袁立東把左臉靠在枕頭上，用腮部壓住鼠標，然后熟練地叼起筷子，嘴唇倔強而靈活地抖動著，撥動或點擊鼠標，控制著游戲中的英雄人物，要么左沖右突，要么靈活閃躲，精準破敵。由于長時間側身臥在床上，他牙齒松動，頸椎腫痛、麻木難忍。宋莉幫他按摩，用熱毛巾敷在腫痛、麻木的地方。袁立東用一根筷子完成走位、精準地釋放技能。直播中稍停休息時，宋莉過來幫他喂幾口水，更換已被他的臉磨破的鼠標墊。他又側臥在床上，繼續在游戲中搏擊。

當天，有11萬粉絲在線觀看。粉絲先在網上購買禮物，根據對游戲主播的喜歡程度發送禮物。那天，袁立東被粉絲的禮物砸得好幸福。

袁立東每天下午3點在網上直播，直播6小時，持續到晚上。他的左臉被鼠標墊磨出了一塊暗色的老繭，牙齒和頸椎像針扎一般難受。那根使用最頻繁的筷子，被他咬出了一道深深的凹槽。

袁立東的固定粉絲有5萬多人。網友“只因我叫張飛”說：“看了這么多主播，我就服你！”網友幽楊表示：“用嘴打游戲，一根筷子用得出神入化。‘全民筷子哥、‘嘴強王者原來是他！這個主播真的好勵志。”許多女粉絲驚呼：“我們都看哭了，‘筷子哥就是‘中國版的阿凡達啊。”袁立東在網上搜到這部電影，與宋莉又看了一遍。讓人動容的是癱瘓海軍老兵杰克，在潘多拉星球，不僅成了健步如飛的阿凡達，還與潘多拉女孩相戀，與潘多拉族人一起成功對抗外族的侵略，最終成了無敵英雄。阿凡達與潘多拉女孩的生死離別、患難與共，讓夫妻倆很感動。袁立東抖動著肩部的肌肉笑道：“老婆，我是‘中國版阿凡達，你就是潘多拉星球上的女孩。”宋莉再次被他逗笑。

中國版“阿凡達”：30歲后，我要養這個家

袁立東成了一名職業主播。為了身下耐磨，宋莉給他的褲子縫上了汽車內胎。袁立東的電腦內存小，很卡，一位網友送了他一臺平板電腦。他練習自由走動、轉身，躺倒后再起來；他可以用筷子吃面條、水餃；可以從碗中夾出100粒滾圓的大豆。這些精彩表演，成了他直播時的拿手絕活。

2016年母親節，袁立東給宋莉發了5.20元的微信紅包，寓意“我愛你”。宋莉高興地捧過他的額頭親吻：“來，蓋個公章。老婆也愛你，一百年不變。”袁立東樂不可支，讓兒子爬到肚皮上“騎大馬”。他通過腹部的力氣，把兒子頂起來，再踏踏實實地落到他圓圓滾滾的肚子上。兒子感覺爸爸的“蹦蹦床”好有趣，笑得前仰后合。不久，袁立東買了一輛新的四輪電動車，對左邊進行了改裝，墊高遙控器，這樣他可用殘臂控制。他要開始嘗試直播他的日常生活。

9月，一個滿是陽光的下午，袁立東在自家院子里喊了一聲“開始”，宋莉按下錄像鍵，他用左臂肉塊操作著電動輪椅上的按鈕，車子掉頭、均勻加速，他像個將軍“視察”農家大院。院子里，是父母種的蔬菜，有的剛鉆出土層，露出嫩嫩的牙尖；有的爬上架子，從繁茂的枝葉間墜下青青的果實。

朋友送給袁立東的阿拉斯加特種犬貝貝，已經快一歲了，它親熱地跑過來，前爪毫不客氣地搭在袁立東的坐墊上，伸著長長的舌頭要親吻。袁立東努起嘴巴，抖動著“雙臂”，嘴里發出像貝貝一樣“吱吱”的撒嬌聲。在一位網絡英雄面前，雄壯的特種犬變得格外溫柔。袁立東的心醉了。

為了避免家人受到傷害，袁立東直播妻子照顧自己的鏡頭時，要么給妻子臉上打上字，要么截取妻子的身體局部。一次，他給宋莉臉上打上六個字：“我不管我最美”，宋莉忍不住直樂。

網友們被這些直播鏡頭所震撼和感動。袁立東成了直播世界的名人，但始料未及的煩惱也接踵而至。有人質疑他身體病殘的真實性，甚至造謠說他年輕時與人殘忍格斗，才導致現在的狀況。還有人把父子倆乞討賣唱的照片和假乞丐的騙局拼接在一起，對袁立東進行人身攻擊，致使他的網絡直播粉絲一度呈直線下降，最少的時候還不足一萬人。

袁立東的收入也直線下降，他傷心極了。那些日子，他停止了直播，整日把自己關在屋子里抽悶煙。妻子做了他喜歡的飯菜，他也不吃。他把小時候先天殘疾的照片和殘疾證掛到網上，試圖證明自己的清白。宋莉看到后，安慰他說：“你別理睬這些謠言。你玩網游，做直播，憑的也是本事，憑本事吃飯不丟人。而且，你要相信時間能證明一切。”

然而，袁立東還是打不起精神。2016年底，他母親被查出患了惡性腦瘤，醫生說是晚期，即使做手術開顱，也只能活半年。母親哭著對丈夫和兒子兒媳說：“別讓我遭罪了。”焦急之下，父親眼底出血，右手和右腿麻木乏力，不能走遠路，更不能干重活。宋莉要照顧一家人，從無一句怨言。她每天騎電動車接送兒子到4里外的幼兒園上學，回來照顧婆婆，幫婆婆擦身子、端屎倒尿，婆婆流著淚對她說：“這個家就交給你了。有你這樣一個好兒媳，我走了也安心。”

一天，袁立東不小心從輪椅上摔下來，趴在地上，昏迷過去。迷迷糊糊中，他感到貝貝在用舌頭舔他的臉，用嘴叼著他的衣服，嘴里發出“吱吱”的叫聲。他逐漸恢復意識，耳朵火辣辣地疼。在貝貝的幫助下成功翻身后，他幾次鯉魚打挺，終于靠著輪椅站了起來。貝貝興奮地圍著他轉來轉去。

宋莉正在室外忙碌，聽到動靜跑進門，上前一把抱住丈夫，流著眼淚激將他：“我還以為你真是阿凡達呢，沒想到你輕易就被幾句謠言打敗了。你是個男人，要撐起這個家！你網游玩得好，那就玩出個第一來看看，我看誰還敢對你指指點點。”

妻子的一番話，激得袁立東渾身涌起一股熱血：“老婆，那我就做好自己，我就是英雄！”

袁立東身上爆發出來一股驚人的力量！他將每天直播6小時延長至8小時，在長時間和高強度的直播中，他始終傾注全力。屏幕前，依然是浴血廝殺，袁立東仍是虛擬世界里的英雄；屏幕后，是小屋里溫馨的歡聲笑語，宋莉為他感到寬慰。

2017年2月14日情人節，袁立東給妻子發了13.14元的微信紅包，寓意“一生一世”相依相守。他還在微博里深情告白：“我想對我老婆說你辛苦了，我沒什么可回報的，我會努力工作，讓你和孩子過得更好，老婆我愛你！”宋莉淚水盈眶。接受記者采訪時，袁立東說：“30歲之前，父母養我。30歲后，我要養這個家！”說到愛情時，袁立東說妻子是他黑暗中的光芒，因為她的愛，他才存在，并讓他看清世間的美麗和希望。

（應袁立東要求，宋莉為化名）

編輯/胡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