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讀《張敞傳》

文_王文昌（遼寧朝陽）

夜讀《張敞傳》

文_王文昌（遼寧朝陽）

丁酉春節(jié)長假，夜讀班固《張敞傳》。伴著孤燈古卷，隨著班固干凈峭拔的文筆，時而拍案叫絕，時而扼腕長嘆。讀張敞，竊為稱奇者三，更有嘆惋者再。

張敞初為漢朝九卿之一太仆的助手，既無名又無勢的一個小吏，跑腿學(xué)舌而已的角色。當(dāng)時昌邑王劉賀剛剛登上皇帝的寶座，天下百姓翹首企盼著一個可以讓他們過上好日子的有為君主。但是劉賀雖貴為皇帝,卻行身不檢，恣意而為，甚至官器私用，把當(dāng)年跟隨自己的人都提拔到顯要的位置。張敞憤然上書：“國輔大臣未褒，而昌邑小輦先遷，此過之大者也。”無名小輩竟然指責(zé)九五之尊的皇帝“此過之大者也”，何等勇氣！倘若不是劉賀十余日后被廢，張敞的日子也不會好過到哪里。而他也因“切諫顯名，擢為豫州刺史”。張敞之膽之識，由此可見一斑。竊為稱奇者一。

整篇《張敞傳》，一個能吏的畫像。時膠東盜賊并起，以致攻擊官府衙門，劫掠囚犯，搜刮集市，搶劫列侯。面對膠東亂相，張敞主動請纓：“小國中君猶有奮不顧身之臣，況于明天子乎？”皇帝大悅，賜黃金三十斤，拜為膠東相。張敞到了膠東，使用的第一個手段便是：“開群盜令相捕斬除罪”。什么意思？就是讓竊賊相互檢舉抓捕，抓到了竊賊就可以免除自己的罪責(zé)。二是表彰抓賊有功者，“調(diào)補縣令者數(shù)十人”。于是“吏民歙然，國中遂平”。張敞臨危不懼，一個亂郡，幾個回合便天下太平，張敞之能幾人能敵？班固由衷稱贊：“張為人敏疾，賞罰分明，本治《春秋》，以經(jīng)術(shù)自輔，其政頗雜優(yōu)雅，往往表賢顯善，不純用誅罰。”班固評價張敞的治功“有足大者”，何謂“有足大者”？足以發(fā)揚光大之謂也，竊為稱奇者二。

人不可能沒有朋友，有的人因朋友顯達，有的人受朋友拖累，張敞是后者。他與楊惲交好，但是楊惲免官后不知自禁，終日放浪形骸，不拘小節(jié)，最后落得不知禮法、謗訕朝廷而被腰斬的下場。張敞是楊惲的好朋友，也受到了牽連。雖然有皇帝保他，但是他的下屬由此認(rèn)為他為官不會長久，于是對其命令陽奉陰違。張敞一怒之下，抓其把柄，殺頭解了心頭之恨。心頭之恨解了，他也因“殘殺無辜之人”遭到了彈劾，免為庶人。一天正在家中閑坐，突然聽到天子奉使來召。家人認(rèn)為大禍臨頭“妻子家室皆泣惶懼”，而張敞咧開大嘴笑了：我現(xiàn)在是一介平民，要抓我只要幾個郡吏便可，何必天子使？“今使者來，此天子欲用我也。”使者臨門，果然是京城又亂套了，天子又想到這個能吏張敞。張敞察微視細，聰明絕頂，竊為稱奇者三。

班固真是寫史高手。他十六歲入太學(xué)，二十七歲修漢史。書未成之時，有人告他“私改國史”，為此被捕入獄。漢明帝親自批閱文稿后，不僅為其平反，而且深深為其才華打動，命班固為蘭臺令史，繼續(xù)寫作漢史。歷時二十五年，《漢書》完成。我們真的得感謝那個漢明帝，沒有漢明帝就沒有后來的班固，沒有班固，我們何以得見“明于政略，精于吏治，嚴(yán)刑峻法，不避權(quán)豪”的一代能吏張敞？

然坊間口口相傳者，張敞畫眉也！人們只記住了他在閨閣里的那點風(fēng)流，又有多少人識得并記住他的雄才智慧、治世手段？雖然張敞有“閨房之內(nèi)，夫婦之私，有過于畫眉者”的精彩辯解，但也愈加讓“張敞畫眉”成為張敞的歷史符號而“名垂青史”。反觀今日落馬官員，許多人曾經(jīng)為黨和人民的事業(yè)、為當(dāng)?shù)亟?jīng)濟社會的發(fā)展做出過可圈可點的業(yè)績。然而一旦落馬，人們記住并津津樂道的就只是他的貪賄、他的色情、他的狡詐，他的小圈子，他的專橫跋扈，他的不懂規(guī)矩。子貢曾說：“紂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君子惡居下流，天下之惡皆歸焉。”人之不矜細行，可不懼乎？后來者可以為之鏡鑒矣！是為嘆惋者再。

合上書卷，靜對夜空，時殘月在天，星辰寥落，遠方響起斷續(xù)的爆竹聲，想起“張敞畫眉”遮蔽著的真實歷史，絲絲涼意升起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