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筆者與居其宏老師就音樂批評的對象問題分歧已久。對此問題進行基本的“詞語梳理”關乎本學科的學理基礎與現實操作之“大局”,也關乎本學科的現實生存與未來發展之“命運”。居其宏老師以為,現實生存著的主體對“當下”的各類音樂事項開展的理性審視活動,才是音樂批評的學科對象;筆者則以為,對既往的、歷史的音樂事項的諸類評價,應當音樂批評學科的題中應有之議。
關鍵詞:居其宏;音樂批評;現實事項;歷史事項
2016年11月12、13日,在南寧舉辦的中國音樂評論學會第六屆年會期間,本人與居其宏老師就音樂批評的對象問題再次當面產生分歧。這種分歧在此前的2001年5月筆者博士論文答辯會上、此后的“音樂批評”一級詞條寫作時、《音樂批評學》出版前征求業界專家意見中,均有所涉及。音樂批評的對象問題,屬于音樂批評的基礎性問題。對此問題進行基本的“詞語梳理”(理論闡述、界域框定),關乎本學科的學理基礎與現實操作之“大局”,也關乎本學科的現實生存與未來發展之“命運”,不可小覷。于是相約各自成文,在公開的學術媒體上展開論辯。鑒于作為后生的筆者屬于問題的肇始者,故在此先行成文“弄斧”,以此求教于居其宏老師以及學界前輩、同仁方家。
古人云:“名不正,則言不順”。為了這個“名正言順”,在此不妨將本人在于潤洋先生主編的《音樂百科全書》中撰寫的一級詞條“音樂批評”中的定義部分援引出來:
音樂批評(Musical Criticism)就是以文化學、哲學、關學、社會學、歷史學、工藝形態學等單純的或綜合性的理性眼光,來審視音樂的現實事項與歷史事項(理念、活動、音響文本與符號文本等),張揚批評家主體意識的一種理性思辨活動。是將文化、藝術、音樂基礎理論研究的成果,有機地應用于音樂審美評價、歷史評價等實踐的一門應用性學科。從學科體系的角度上來看,音樂批評是文化批評、藝術批評的一個分支;從家族譜系來看,音樂批評也是音樂學的家族成員。與它類的音樂學研究(如音樂的民族學研究、音樂的歷史學研究、音樂的哲學研究、音樂的形態學研究、音樂的關學研究、音樂的感性學研究、音樂的風格學研究)所不同的是:音樂批評在其理性思辨與學理建構的活動中,呈現出更多的是批評者個人對音樂的現實事項和歷史事項的審美價值取向的認定、人文理想歸屬的表達、文化理論架構的整合。
按照這個定義的表述,筆者認為現實生存著的主體的人對“音樂的現實事項與歷史事項”的富于主體色彩的評價活動及其成果,都應視為音樂批評的學科對象。這正是筆者與居其宏老師相互抵牾的焦點所在。請看居其宏老師在《關于明言(音樂批評學)的一封信》中,針對筆者前面定義的有關批評:
這個定義對歷代論家關于音樂批評的當代性、即時性特質重視不夠,但我以為,正是這一點和“評價”一起共同構成了音樂批評區別于其他學科的質的規定性。肯定并強調這一點對于界定音樂批評至關重要。把既往的、歷史的音樂事象也納入到音樂批評范疇中來,從而導致這個定義失之太寬。如果這個定義到“理性建構活動”止,那么它與“音樂學”的定義就無甚區別了。既往的、歷史的音樂事象,不應是音樂批評的對象,否則,極易把音樂批評與其他學科的專門研究混淆起來。比如,當代人對于孔子音樂思想的研究和評論,可以歸入史學研究或關學研究領域;當代西方人對貝多芬、柴可夫斯基等人的研究和評價,可以歸入史學研究或創作研究領域;等等。音樂批評應當有自己的邊界,盡管這個邊界也會有它的模糊和交叉,但若沒有起碼的邊界,也就使事物失去了它自己的質的規定性。
居其宏老師以為現實生存著的主體對“當下”的各類音樂事項開展的理性審視活動,才是音樂批評的學科對象。而對于歷史上的諸多音樂作品、人物、事件、文獻等等的審美評價與主觀價值判斷,僅是各類音樂研究(諸如史學、形態學、文獻學、樂律學、民族學、心理學、美學、社會學、教育學等)的對象,而非音樂批評的對象。顯然,居其宏老師的這種對象理論,是與現有的一些辭書的成說(諸如:黃自、渡邊、葉純之、梁茂春等先生)是一致的。但是,這類成說的局限性也是非常明顯的:他們普遍忽視了現實生存著的主體在其藝術生命進程中,無時無刻都存在著的對歷史上的音樂事項展開審美賞析、歷史評價、價值判斷這類典型的隸屬于“批評”范疇活動的客觀存在的事實。與此同時,各類的音樂研究,在其客觀的、冷靜的、深入淺出的理性分析之后,都未免會呈現出或多或少的富于研究者個人色彩的主觀價值判斷。這些判斷,恰恰都屬于音樂批評的范疇。如果僅僅是為了“音樂批評區別于其他學科”的“畫地為牢”“互不打擾”的學科自我封閉意識,就忽視在歷史、現實的音樂實踐中普遍存在著的審美賞析、歷史評價、價值判斷、文化批評等高度富于人的主體意識的批評行為,并簡單地視為僅僅是“音樂研究”范疇,顯然是對音樂批評本體意識的輕視,是對音樂批評主體意識的無視。故,對“既往的、歷史的音樂事象”的諸類評價,應當納入音樂批評的學科對象之內。
根據筆者的觀察,居先生在自己的音樂批評學科定義的表述中,就已經包含了與筆者相近似的觀點。他在20世紀80年代撰寫的在當代中國音樂批評歷史進程中具有基礎意義的文獻中曾經這樣定義道:
很顯然,音樂批評的對象主要是現實現象界,因此人們有時將它稱之為“現狀評論”是不無道理的。然而,不僅音樂生活,而且音樂學各領域(關學、史學、社會學、心理學、形態學、民族學等等)也都有它們自己的現狀及其評論,這些評論當然屬于音樂批評的范疇。但如將它們分別劃入各自的學科范疇(例如將關學評論劃入關學、將史學評論劃入史學、將音樂民族學評論劃入音樂民族學之類)中去,或以學科間的交叉現象來解釋,似乎亦無不可。
居先生在這里的“主要是”“這些評論當然屬于音樂批評的范疇”等表述,顯然就是與筆者的前面表述是一致的。因為音樂史學、美學、社會學、民族學等學科對象主體部分,就是音樂的歷史事項。但其后的表述,又來了一個“似乎亦無不可”,則顯現出先生對此也是處于左右為難、推敲猶豫狀態。對于這個問題,相對于居先生的猶豫不決,蔡良玉先生則顯得練達、干脆與肯定:
音樂學的所有門類和學科都離不開批評性的研究,我們的實際音樂生活也從未能離開音樂批評。在考慮音樂學的建設問題時,我覺得有必要用新的眼光冷靜地、科學地考慮這個學科的重建。有必要在音樂學院里重新恢復和加強音樂批評的課程和專業。不過,這必須是新的意義上的音樂批評,即包容考證、分析、史學、關學等諸門學科于一體的音樂批評。在蔡良玉先生這里(以及學界許許多多的各類學者那里),早已經將自己所處學科的自我批評意識融匯到日常的研究實踐中,并時刻以這種意識評價自己、同仁、后進的研究成果,匡正研究偏差、引領學科發展。
對于前面的音樂批評對象問題的辨析,1999年筆者在博士論文的撰寫階段,就發現了當時國內外學界的這些不同觀念,并有意識地做出了自己的全面的梳理,將之以“狹義的”(小范圍),“廣義的”(大范圍)的分類方法,歸納出來。在之后編著的《音樂批評學》的《緒言》中,也詳細地羅列開來。后來發現,在國外權威的《新格羅夫音樂與音樂家辭典》2001版本中的“音樂批評”詞條中,也持與筆者相一致的音樂批評對象觀念:
Music criticism may be defined broadly o。narrowlv.Understood narrowly,it is a genre 0fprofessional writing,typically created for promptpublication。evaluating aspects of music and mu-sical life.Musical commentary in newspapers andother periodical publications is criticism in thissense.More broadlv,it is a kind of thought thatcan occur in professional critical writing but alsoappears in many other settings.In this broadersense.music criticism is a type of thought that e-valuates music and formulates descriptions that arerelevant to evaluation:such thought figures in mu-sic teaching,conversation about music,privatereflection.and various genres 0f writing includingmusic history,music theory and biography.(音樂批評可以被廣義地定義或者狹義地定義。狹義地理解來看,它是評價音樂及音樂生活方面的為及時出版所創建的一種專業的寫作體裁。報紙及其他期刊出版物的音樂評論在這個意義上就是批評。更廣義來看,音樂批評是一種思想,它既可以出現在專業批評的著述中,也可以在其他位置出現。在這個廣義的層面來說,音樂批評是評價音樂并以系統確切的方式將評價加以表述的一種思想。這樣的思想出現在音樂教學、音樂交流、個人思考和包括音樂歷史、音樂理論以及傳記的各種體裁的文章中。)
古今中外的各個學科歷史發展規律,都證明了這個道理:學科也好、理論也罷,如果其現有的框架能夠較為科學、全面地概括其現實實踐與歷史實踐及其成果,其理論框架與學術定義就是“有用”“有效”的。如果不然,自當修訂。
將“既往的、歷史的音樂事象”的諸類評價作為音樂批評的學科對象納入進來之后,是不是就呈現出“沒有起碼的邊界”,“使事物失去了它自己的質的規定性”的訛誤呢?筆者以為,顯然是不會的。需要廓清的觀念是:將各類研究中的學術批評成分,納入音樂批評的學科對象,沒有任何基于“叢林法則”的“跑馬圈地”“占山為王”的意識。不僅如此,筆者還以為,這種“邊界意識”“規定性意識”,恰恰是各個學科自以為是、相互封閉、畫地為牢的傳統威權思維定式的產物,也是需要反思和揚棄的對象。音樂學的下屬的各類音樂學科的分類與劃界,都是相對而言的,而非絕對的,涇渭分明的。在日常的實踐界面中,呈現為相互融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離不開我,我也離不開你”的混生狀態。
故:對“既往的、歷史的音樂事象”的諸類評價,應當音樂批評學科的題中應有之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