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和
世人盡知國畫大師黃賓虹認傅雷為知己,其實這最初緣于黃賓虹的女弟子——也是傅雷的表姐顧飛。鮮為人知的是,1944年的“黃賓虹八秩誕辰書畫展覽會”正是由顧飛與裘柱常、傅雷等共同署名發起。11月4日,“燦然古色,淵乎其聲——顧飛百十誕辰畫展”在上海文史研究館舉行。
展覽展出顧飛從年輕時到近百歲的數十幅畫作與文獻資料,顧飛家人、生前好友及學生等百余人參觀并座談。從不同角度暢談顧飛的藝術生平經歷及“虹廬藝術”在當下的意義。“顧飛生前從未炒作過自己,她是一個真正的畫家,一位安靜、純粹的畫家,這樣的畫家對當下藝術界有著諸多鏡鑒意義。”一位學者說。知名畫家了廬與蕭海春則認為,顧飛先生畫作中文氣足,講究淵源與傳承,她為人坦蕩而低調,她的人格與畫作,對當下的藝術界有很多啟發,“從顧飛先生的山水筆墨中是可以清晰看到黃賓虹先生的巨大影響,這對從另一角度理解黃賓虹很重要。”
顧飛(1907-2008),上海南匯人,是明末上海望族顧氏家族的后人。顧飛畫學黃賓虹,詩學錢名山,她也是1934年中國女子書畫會的發起人之一,1944年,與裘柱常、傅雷等共同署名發起在滬舉辦“黃賓虹八秩誕辰書畫展覽會。其作品曾入選柏林藝展,詩、書、畫三者俱佳,廣受贊譽。在上海中國畫院籌備時,被吳湖帆提名為甲字畫家。后任教于上海工藝美術學校,晚年被聘為上海文史研究館館員。
黃賓虹與傅雷的緣份,正是緣自傅雷在顧飛家中見到黃賓虹的畫作后求畫而結識。對于拜黃賓虹為師,顧飛的一篇回憶錄中記有:“1928年春天,我在福煦路汾陽坊的一戶人家做家庭教師,前弄堂就是神州國光社,當時擔任總編輯的黃賓虹先生就住在那里,汾陽坊弄堂之間相隔只有幾步寬,前后人家不但可以看得見,甚至隔弄可以對話,我每天教書之余讀書、畫畫。并把畫好的畫張掛在房間里,大概是對面黃家發現對面的女孩是個畫畫的,有一天黃老師的侄女映芬隔窗打招呼,說伯父是個畫家,家里有很多藏畫,可以來看看。我聽了很高興,當下就跑過去了。黃老師和師母正好在,他們給我看了他的作品和家藏的古畫,并問了我一些問題:比如以前跟誰學,學了幾年,哪樣的好,好在哪里,我都一一相告。他們大概是看我很誠實又勤奮,就答應可以來學畫。此后,由二哥倫布陪著向黃老師行了拜師禮,就算成了黃家入門弟子。”
1944年,顧飛與裘柱常、傅雷等共同署名發起在滬舉辦“黃賓虹八秩誕辰書畫展覽會。
受家學淵源與兩位恩師的影響,顧飛一生淡薄名利,在黃賓虹與錢名山兩位恩師過世之后,除了工作相夫教子,堅韌承受社會的變化,后在上海工藝美術學校任教。顧飛女兒,著名翻譯家裘因說:“媽媽退休后‘文革爆發,她好像又回到了二十歲前獨自修煉狀態,成為沒有光環的藝術家。”顧飛畢生堅守著一份在傳承中“推陳出新”的內相追求;延續著近千年中國傳統文化精神的寄托。
許是“士人精神”的教育與習慣使然,晚年的顧飛依然堅持每天“日課”,作永無止境的追求,直到九十八歲依然創作山水,后以一百零二歲高齡過世。上海文史研究館館長郝鐵川表示,藝術大師的造就,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本應成為顧飛老師藝術爐火純青的年代,卻讓她內心備受煎熬……溫故知新,如何總結上海的文化藝術歷史的今年教訓,去實現上海文化繁榮美景的再現,是一個課題。”主持展覽開幕的上海文史館副館長沈飛德認為,顧飛先生是上海文史館館員,她的畫作重內美,重人格,重傳承,這對當下有著諸多意義。
此次展覽展示了顧飛從年輕時一直到近百歲的書畫作品,早年筆墨清疏淡潤,擬倪瓚山水中,有多幅由錢名山題跋,極力贊美。晚年則筆墨蒼莽,得黃賓虹真傳。讓人驚訝的是,顧飛九十多歲所繪工筆人物《飛天》等畫作,筆墨設色均精細之極,這在畫家中大概是十分少見的。
顧飛先生的弟子、知名畫家蕭海春回憶了他在工藝美術學校問學顧飛的經歷,“當時是教人物畫,為人坦蕩,有正氣,她當時要求我們必須多讀古代畫論。”蕭海春表示,也正是從恩師顧飛處,他看到了不少黃賓虹的原作,也開始真正理解黃賓虹,并于其后追尋中國筆墨的傳統。
知名文人畫家了廬雖然因身體原因未能參加展覽,但他表示,顧飛先生是真正的士人畫家,從顧飛先生的人格與畫中,對當下的藝術界有很多啟發,“從顧飛先生的山水筆墨中是可以清晰看到黃賓虹先生的巨大影響,這對從另一角度理解黃賓虹很重要。”
作家王小鷹回憶了她與晚年顧飛的交往,并表示顧飛的畫室并不大,甚至有些局促,“畫室雖然局促,但心中卻是有千山萬水。”
黃賓虹的致顧飛裘柱常夫婦信極多,其中有不少是重要畫論,為顧飛畫作題跋也較多,此次展出的一幅山水,得黃賓虹真傳,上有黃賓虹二百多字的題跋,極力稱贊:“觀其落紙風雨急,筆所未到氣已吞。畫有氣方有韻,氣由力生。言地質學者,太陽有求心力與離心力,此即書法家拔鐙法,畫者得之,以求虛實兼到之方,而實處如山岳江河。無輕松之意,筆乃沉著,沉著后之輕松,猶扛鼎者舉重若輕也。此東坡風雨疾之言也。否則如狂飆吹落葉,安得有氣?練氣之法,必求練筆始。有清一代,畫之有筆者無幾,亦由文人以為寫意之事,不下苦力,其不如明賢多矣。明季大家,媲美元人,不為虛譽,女子畫中兩道坤,可欽也。”
黃賓虹在致顧飛的信中有:“默飛女棣大鑒:頃誦手書,并大作畫冊閱悉,虛懷毅力,討論六法,以求精進,欣喜無量。近來我國畫家雖多,而研究實理,遠遜他邦,以自滿自足,輕心掉之,因乏進步。且見外邦作風之盛,輒思盡變我國舊有之法,而用夷變夏;拘守陳跡者,只知婁東王煙客、圓照、麓臺,虞山石谷為正宗,又不能明其古來所傳授之正法何在,無怪為人所輕視,實未能確見婁東、虞山精品真跡,又不能追婁東、虞山所師之古人,其墜落不亦宜乎。鄙人生平篤嗜畫法,于古人名跡無不觀,力所能致則取之,其不能致者,必臨摹一過,學其筆墨章法,不取貌似,繁者或用簡,簡者或以繁,取其法備氣至而已。董北苑,南宗之嫡祖,巨然師之,元四家及文、沈、唐、董、四王、吳、惲,無不師之,而面貌不同。重其精神,不為優孟,是為上品。拙筆山水于古人無一似者,然處處具從古人法中極意揣摩,勤力練習,數十年來無一日之間斷。自比于習戲曲者,不先從手口下苦功,而僅僅于衣冠形式得其外觀,求為名角難矣。女棣深造畫理,請先究筆法,附《筆法圖》并拙畫,可細按之,要使無一弱筆,歐人謂之弱點,無一筆非法,則我國國畫雖萬古常新也。順詢近好。賓虹手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