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滕王閣

許林軍

十一月的洪城，太陽像被初冬的贛江水浸泡過一般再也生猛熱烈不起來，兩岸的水霧在一段時間的堅持后開始變得松懈、稀薄，仿佛在迎接又一個全新的周末。午后，慵懶的太陽梳洗完終于探出了她有些害羞的頭，陽光流過云霧滴滴灑落在江邊一座勾心斗角、雕梁畫棟的仿古建筑上，恰似在撫弄一曲無聲的“雨打芭蕉”。就在那不經意的回眸間，琉璃瓦上反彈而出的金碧輝煌讓四周的摩天大廈黯然失色。這座仿古建筑就是江南三大名樓之一、“西江第一樓”、穿越唐宋元明清千年時空而始終屹立不倒的滕王閣。

1300多年前的一天，那是一個春光明媚的日子，一位從江心島上寫生歸來的畫家剛下了船就步履匆匆地爬進了江邊的一座巍峨的高閣，他的腳步歡快而略帶飄浮，寫生前他小酌了三杯。溫柔的陽光在他有些英俊而略顯滄桑的臉上輕揉，呈現出一片妙齡女子臉頰上的胭脂紅。他身后簇擁著一幫歌舞伎和當地文藝名流。他的心情看起來相當愉悅，簡直有些意氣風發，因為他對剛剛繪就的一幅《江渚雨蝶戀野花》圖自鳴得意，他正準備大擺宴席、歌舞升平一番以與人分享他的創作心得。這位多才多藝的畫家正是皇室宗親李元嬰。

斗轉星移物暗換。滕王閣建成之后20余年后的一個重陽節，它經過修整后以新的面貌等來了它的真正的主人，如同一位待嫁閨中的千金小姐找到了她的如意郎君。一位少年得志而又挫折不斷的青年前來滕王閣參加他人生之路上最重要的一次宴會。多少有些懷才不遇的他沒有遇到官場失意的李元嬰，不然這一對“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文人政客或許會成為好朋友，畢竟他們還有一個共同的身份—藝術家。這個年輕人只用了不到半天的時間就寫下了名垂千古的滕王閣序，他就是名列初唐四杰之首的王勃王子安。

王子安是滕王閣的精神締造者，占據著滕王閣悠久的歷史。他的生命基因已深深地植入了《滕王閣序》中，他的發膚血液才情久久的融入進了滕王閣的磚瓦地基里。凝重而古老的滕王閣正因為有了王勃的無限青春正能量才能夠歷久彌新，煥發出強大的生命力。

從唐永徽四年到1989年，滕王閣經歷了29次翻修、重建、遷建或擴建，平均不到半個世紀滕王閣就要進行一次生命的更新升級。如果把滕王閣看作一座小皇宮，那么我們可以把現在的滕王閣主輔建筑群比做一座古都，那么滕王閣就是名副其實的29朝古都了！也許你聽過9朝古都，13朝古都，但你聽過29朝古都嗎？只不過這個古都是無數文人和政客共同建起的精神驛站和文化行宮罷了。我想這在文化史上當算一種罕見的奇觀！滕王閣強大的生命力和吸引力由此可見一斑。

李元嬰、王子安這一對同時代的政客文人或許一輩子都未曾見過面，但他們卻無形中聯手為后世文人政客開設了一家文化驛站，這恐怕也是他們當初始料未及的。他們之后，杜牧、王安石、蘇東坡、文天祥、朱元璋、解縉、唐伯虎、湯顯祖、解學龍等因各種機緣猶如過江之鯽般先后登臨，他們中有單純的文人，也有政客，有的是文人也是政客，誰分得清呢？他們背負著五彩斑斕的夢想行囊來滕王閣或詩歌唱和或把酒臨風或懷古思親或慶功送別或觀舞聽曲，為滕王閣這一精神驛站增添了不少佳話軼事和文化底蘊。一個最初的純娛樂場所逐漸匯聚成文人政客們交流碰撞的文化圣殿，成為無數仁人志士、騷人墨客向往和流連的精神家園，一座樓閣能享有如此的待遇和地位也算是不朽了！

歷史往往充滿耐人咀嚼的東西。作為滕王閣物質和精神奠基人的李元嬰與王子安卻有著截然不同的命運：在波譎云詭的政壇滾打幾十年，政聲狼藉一片的李元嬰卻最終成為歷經四朝、享受滕王尊榮40余載，保全首領無病無災，充滿傳奇又令人有些艷羨的不倒翁；而王勃則成為才高八斗、少年得志、英年早逝、令人惋惜感慨萬千的薄命郎。歷史的天平有時又是公平的：千百年后王勃的名字依然活在無數后人的心中；而知道李元嬰這個人就要少得多了，他就像一個尚未取名的嬰兒般被人慢慢遺忘。

夕陽西下、江霧鎖空、憑欄遠眺、久久駐足、思緒縱橫。“落霞與孤鶩齊飛”這次是看不到了，隱約中兩只水鳥從江上飛過，偶爾發出一兩聲鳴叫，隨即淹沒在現代都市的顫動中。“萬里長城今猶在，不見當年秦始皇”、“滾滾贛江終北去，是非成敗轉頭空”、“山外青山樓外樓，霓虹羽衣曲未休”。唯有滕王閣依舊固執地矗立在煙波浩渺的江濱，鑒證著千古文人政客的悲歡離合，向南來北往的游人默默訴說著一座樓興衰跌宕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