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河
《東方女性》兩期連續做母親節和父親節的專題欄目,約稿時太忙,只能籠統地將父母之愛一并談一下。
《奇葩大會》馬薇薇含淚說起父母,自述作為獨生子女最困難的事情,是每天要在電話中表現出很快樂的樣子和父母說話,“但有些時候真的不快樂,沒有那么多的愛給他們,只想一個人待著”,“我可以有一天不給他們打電話,但我會非常內疚,因為我知道他們也只能待在家里看著他們并不愛看的電視。”
這個世界上的愛有很多種,除了愛人之間的愛,最主要的莫過于親人之間的愛了。情侶之間的愛是快樂的,但親人之間的愛除了溫暖之外,還是沉重的。
親人之間的愛讓人心累,一方面是因為我們認為這種愛是我們的責任,愛子女、愛父母、愛自己的兄弟姐妹,對于每個中國人來說都是一種天然的義務;另一方面是因為,這所有愛的關系都是不完全對等的。并不是指你付出的愛和得到的愛不對等,而是你們之間愛的能力不對等。
這些愛讓我們心累,是因為我們認為,我們有責任去愛的這些人相對于我們而言屬于弱者。
當我們必須愛的人在我們眼中是弱者的時候,你給他們的愛就成為他們幸福的重要保障。與此同時,更加沉重的是,你還必須在弱勢的被愛對象面前扮演強者的角色。你要向他們證明,你不僅可以讓自己生活得好,還可以幫他們生活得更幸福;你給他們的愛不是暫時的,而是持久的。所以你要向他們展現自己在社會上吃得開的一面,你也要盡量展現你過得幸福的樣子,避免他們在弱勢的生存處境里還要為你擔心。
未成年的孩子和衰老的父母,就是我們必須用力去愛的弱者。這兩者之間,愛后者是更加沉重的,因為父母曾經養育我們,我們理所當然要回報他們的恩情,這樣的愛里面包含了強制性的義務,不愛他們要遭受良心和道德的譴責。父母是長者、是成年人,我們不能像撫養孩子一樣,在遭遇忤逆的時候批評他們甚至發泄怒氣,遇到不滿我們必須忍著,維護父母的尊嚴,所以我們對父母的愛還可能是壓抑的。我們還深知父母對我們的愛如此真誠,我們更深知他們已經衰老,他們不像孩子那樣隨著年齡的增加而在社會面前越來越強大,他們只會越來越羸弱,所以我們要成為他們未來的希望和殘酷社會的防火墻。
未成年的孩子雖然也是社會上的弱者,但卻會越來越堅強,所以本質上他們不是完全的弱者。但衰老的父母對我們來說卻是徹底的弱者。他們深知社會的殘酷,所以還嘗試用衰弱的力量來愛我們、保護我們。我們在這種愛面前感到沉重,以至于回報他們愛時感到力不從心。
我們不想衰老的父母還要騰出手來保護我們,所以我們覺得有必要展現出更加強大的一面來,減少他們的責任。所以,不快樂的時候,我們要表現出快樂的樣子;在充滿焦慮的時候,要作出從容的姿態。在父母面前努力偽裝自己、掩飾自己的脆弱。

但我們并不是真正強大的人。可是我們也無法回到過去,不能再像個孩子那樣,遇到驚慌就抓緊父母的衣角,感到緊張就放聲大哭。
也許,所有的愛都會讓我們在內心深處產生一種憐惜的感情,感到我們所愛的人都是弱小的,想去擁抱他們、呵護他們。愛父母、愛子女都是這樣的。但情愛卻有所不同的,相愛雙方愛的能力是對等的,我們不僅會因為對方的脆弱而去撫慰他,我們也相信對方有同樣的能力愛自己,所以并不擔心在對方面前袒露自己的脆弱。
愛父母、愛子女,這些愛讓我們感到壓力,但無疑也會推動我們在壓力中前行。但讓我們始終勇于前行的除了壓力之外,還有激勵,就是當別人知道你脆弱的時候,會走出來同情你、理解你、教育你,甚至責備你,不但可以幫你擋一擋,還可以對你喊加油,在你自暴自棄的時候抽一鞭子。
我們需要來自弱者的愛,也需要來自強者的愛。在關懷和憐惜中,我們會感到愛別人帶來的熱情;在同情和理解中,我們會感到被愛帶來的感動。
然而,我們在父母、子女、朋友、愛人等等不同人群面前展現出不同的愛的面目,有些時候是建立在誤解上的。我們覺得父母年事已高、經不起事,不懂得當今社會的現實,所以我們不愿和他們談心,也不期望得到他們的理解,為了讓他們不擔心還努力在他們面前裝著自己很是吃得開的樣子;我們覺得孩子還不懂事,懵懂、糊涂而任性,所以要在他們面前裝作什么事情都懂、什么事情都能做的樣子,教訓他們、管束他們,但不去傾聽他們。
這一切可能都是錯的。不僅你自己知道自己的不快樂,知道自己的脆弱,你的父母甚至小孩可能都知道你在亂充好漢、裝模作樣,他們可能都知道你的狼狽和茍且。我們在假裝自己強大的過程中,很可能也陷入對他們的自以為是當中。實際上,我們已經衰老的父母很可能還保存著強大的愛我們的能力。
我們的父母也許還很想聽我們抱怨工作中的麻煩,他們有一大堆人生經驗想和我們分享;我們的小孩也許還聽得進和他講的大道理,但也希望我們耐住性子聽聽他的想法。他們可能沒有你想象中的脆弱。
我們不僅需要來自不同類型人的愛,親人的、愛人得、朋友的;同一種類型的人也可能給我們不同的愛。我們已經老去的父母也可以像個朋友那樣理解我們,激勵我們。愛需要擁抱所愛,也要向所愛的人打開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