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天鳴
2016年10月的最后一天,“驚天雷”終于越過印度洋到達索馬里,幾天后,“飛揚”也來到肯尼亞的一條大河邊。
經歷了半年的艱難跋涉,兩只從北京起程的杜鵑,飛行超過1萬公里,抵達旅途“終點”。
那里是遙遠的東非。雨季將至,空氣中彌漫著青草的味道,灼熱的陽光籠罩著飛揚的塵土。兩只“北京杜鵑”將在陽光雨露中度過一個溫暖的冬天。
11月的北京,卻早早迎來一波寒潮,氣溫最低逼近零下10攝氏度。特里·湯森德坐在雍和宮附近的一家咖啡廳,打開電腦里的Argos地理信息系統軟件。
“指令”從咖啡廳發出,通過衛星與飛揚、驚天雷身上的發射器相連,回傳數據顯示在谷歌地圖上。電腦屏幕中,兩只杜鵑的飛行路線像紅色和黃色的絲帶,掛在虛擬的地球表面。
杜鵑是候鳥,最為人所熟知的名字便是布谷。但很少有人知道,它們一生都在遷徙。繁殖的地點與過冬的地點,有時相隔上萬公里。
英國人湯森德來北京工作已經6年,從事環境氣候法律制定的咨詢工作,他還是一名鳥類觀察愛好者。
在湯森德的家鄉,杜鵑的情況不容樂觀。根據英國鳥類學基金會的最新數據,近25年來,英格蘭杜鵑數量減少了71%。為了尋找原因,該基金會在一些杜鵑的身上裝上衛星定位器,追蹤它們遷徙的旅途。
“為什么不在中國試一試呢?看看在北京繁殖的杜鵑會在哪越冬?”湯森德表示,與一些珍稀鳥類相比,杜鵑更容易引發人們的關注,“它遍布我們的世界,生活在人類的文化當中”。
杜鵑的數量在下降,人們需要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
離開北京幾天后,飛揚的坐標出現在蒙古俄羅斯邊境。它的“表親”——在西歐繁殖的杜鵑,則踏上了通往非洲越冬的旅程,有的已經穿過撒哈拉沙漠。
“近年來,并不只有英國杜鵑數量下降,只是國內目前沒有針對杜鵑遷徙的系統研究。我想知道它們在哪停歇,在哪補給食物,沿途有沒有值得保護的棲息地。”北京林業大學博士后吳嵐研究鳥類遷徙已超過8年,她一直在聯系中英兩國的鳥類研究與保護機構,促成“追蹤計劃”。
2016年5月的一天清晨,一場抓捕行動開始了。
在北京翠湖濕地公園,一只黑灰色雌性杜鵑立在一根木樁上,發出“布谷、布谷”的叫聲,其實,這位“美人”是錄音機配音的杜鵑標本。在它周圍,捕鳥網三面埋伏。折騰了一個星期,只有15只杜鵑鉆進“愛的陷阱”。
在非專業人士看來,這些杜鵑有著同樣的紅眼黑瞳,披著灰色披肩,喙部粗壯,向下彎曲。
但并非每一只都能被選為觀測對象。根據此前鳥類遷徙研究的慣例,候鳥身上所攜帶的設備不能超過體重的5%。
杜鵑所使用的衛星定位器每個超過2500美元,使用太陽能電池,最重要的是它只有指甲蓋那么大,重量僅為4.6克,對于體重100克左右的杜鵑來說剛剛好。
然而,湯森德發現,在英國繁殖的杜鵑可以輕松超過100克的標準,在北京,真正重量達標的杜鵑只捕到5只,雌性的飛揚和雄性的驚天雷就在其中。
定位器被固定在杜鵑背上,系法有點像給狗套上牽引背心。通過它,研究者可以獲得杜鵑的地理位置和體溫信息。如果杜鵑的體溫晝夜溫差較大,會被判定為走失或者死亡。
從它們離開北京的第一天起,湯森德就在自己的推特賬號上開啟了圖文直播,并向北京市的小學生征集杜鵑的名字。飛揚和驚天雷是最早入選的兩個。
相處久了,人對鳥產生了某種依戀
2016年8月初的一天,飛揚從地圖上消失了。
當時,身在蒙古的飛揚突然選擇原路折返。在河北停歇了幾周后,陷入“無線電靜默”。湯森德急忙咨詢英國鳥類學基金會的專家,得到的建議是:等待。
他覺得還有轉機,并沒有把失聯的消息倉促地公布在網上。“在英國,如果候鳥失聯一個月,就可能被判定死亡。當然這很難講,也許哪天信號又再次傳來。”
飛揚失聯之前,5只杜鵑都曾在繁殖地安然享受著“生育假”。它與另一只雌性杜鵑在蒙俄邊境和貝加爾湖附近落腳,驚天雷等3只雄性則在北京度過了大半個夏天。
“可能只是巧合,不是性別原因。”熟悉杜鵑的吳嵐在捕捉時就發現,雖然這5只鳥同屬于大杜鵑,但可能是兩個亞種。
“飛揚所屬的亞種本身就要飛往蒙古繁殖,只是剛好路過北京,人生地不熟被抓住了。”吳嵐說,杜鵑從來不屬于任何地方,它是游動的民族,一生都在進行說走就走的旅行。
杜鵑夫婦也從來不養育孩子,把蛋產在別的鳥巢里。
“雛鳥破殼快,孵出來后,小杜鵑就用光禿禿的脊背把別人的蛋從巢里拱出去。”吳嵐說。
2016年8月的最后一個夜晚,飛揚的坐標紅點突然在虛擬的地球上閃爍起來。此時它已到達緬甸,與此前的位置相距2700多公里。
第二天,湯森德在博客上更新了飛揚的最新狀態。他雖然沒有用太多語言來描繪自己的心情,但還是在文中用了3個感嘆號。畢竟相處久了,“人與鳥之間有了某種依戀”。
湯森德只能猜測飛揚失聯的原因:“或許是身處森林,信號不好。又或者是身上定位設備沒電了。”
說起來,飛揚的遷徙路線和一些研究者的預期基本一致,從北京北上蒙古再掉頭飛往東南亞,基本呈南北走向。飛行習慣與英國繁殖的杜鵑一樣。
但英國“表親”路線明晰得多:一條東航線經過意大利,一條西航線經過西班牙,最終都要越過撒哈拉沙漠,抵達非洲。
令人意外的是,死神在杜鵑到達沙漠前就降臨了。西線的存活率遠低于東線。英國鳥類學基金會的克里斯·休森博士等人在《自然一通訊》發表論文稱,參與實驗的英國繁殖杜鵑東線的存活率為98.5%,而西線只有59.6%。
很多鳥兒都四海為家。是不需要護照的國際公民
一個多月過去了,標記飛揚和驚天雷位置的紅黃圓點依舊在印度半島的地圖上閃爍。
在遷徙開始前,湯森德在推特上曾發起投票——北京杜鵑將在哪越冬?11%的人投給了印度,36%覺得是非洲,46%選的是東南亞。
幾個月后,推特上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轉發杜鵑的消息,人們的疑問只有一個:它們的目標是非洲嗎?
2016年10月的最后幾天,驚天雷突然覺醒,坐標出現在印度洋上,距離東非索馬里1500公里左右。
當時,湯森德的感覺只有一個“WOW”。在不停歇飛了3700多公里后,驚天雷最終抵達那個“海盜橫行”的地方。這一飛,相當于它英國“表親”的整個越冬路程。
飛揚也不甘示弱,它用4天3夜飛越阿拉伯半島,穿越亞丁灣,進入了非洲。在東非游歷了小半圈后,最終停在了肯尼亞的一條大河邊。
在非洲的日子里,它們穿梭于埃塞俄比亞、索馬里、肯尼亞、坦桑尼亞的上空。那里有來自歐洲的野翁、夜鶯、林鷚和斑鹟,也有從中國飛來的雨燕。
至于兩只杜鵑為何“執著”地要飛往非洲?吳嵐表示,原因不明,但在學術界有一種常見的理論解釋:出自本能。
“最開始這些杜鵑可能都在熱帶,到間冰期,環境變得越來越好,鳥大量繁殖。直到環境承載不了,一些鳥就只能往南北飛,冬天的時候再飛回來。”
飛揚和驚天雷的旅程暫告結束,但非洲不是終點,也不是起點,只是遷徙循環的又一個開始,杜鵑從來四海為家。
它們是不需要護照的地球公民,只要還背著衛星定位器,就能在那顆虛擬的地球上閃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