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續增
悠遠,——說起時間,多么遙遠能夠算得上悠遠?
我小的時候,打日本的年代我就感到那就是很悠遠很悠遠的年份了,其實那僅僅距離當時不過十幾年的時間,而我現在所要說的是距今六十年的事情,這對于八零后九零后們可以算得上“悠遠”了吧?現代科技的飛速發展讓舊的一切——包括物質的、精神的、文化的存在——迅速地淘汰,然而那些正在走向消失的存留,我們這些有閑暇時間的老人應當用回憶錄或其他的方式記錄下來成為大歷史的一個個小的側面。
當訴說這些往事的文字夾帶著歲月的塵埃連綴成連續的場景時,我油然生出了無限的感慨:人們總是容易感到人的身軀在浩瀚的宇宙空間的渺小,而更加應當令人痛感的是,在永恒的時間面前,人的一生甚至不能被稱為一瞬。在跟松奇兄的交流中我體會到了他設立《話說當年》的初衷:給年輕人多留下一些教科書以外的文化軌跡,這樣真的可以讓后生們的思想更開闊一些,文化底蘊更厚重一些,綜合素質更豐滿一些。在他的鼓勵下,就有了以下這些文字,——其實在下筆以前我還真沒想到心底下能有這么多的話要對年輕人來說,原先以為寥寥幾千字就差不多了。不少年輕人也想知道社會開始巨大現代化變遷以前那些被“正史”忽略的細節,以及這些細節所包含、所襯映出的文化信息,是在與韓曉宇、張宸等年輕人聊天時感覺了解到的。
報考小學
我記事較早,零碎的記憶開始于四歲以前,而比較完整的大段記憶是我報考小學這段往事。
現在報考小學好復雜,考生只能在父母戶口所在地由政府分配的小學報考,而且,有的地方還要考察學童的父母在這個學區的居住年限,——你要是去年剛剛買的這里的房子,要等至少三年以后才能送你的孩子到本學區的學校去讀書,而我當年考學的經歷就特別簡單。
1952年夏天,我和一群發小正在大院里玩耍,有個大我兩歲的孩子叫孫永久的拉著我叫我去報考萬慈小學,他是剛剛考上那座學校的。我半信半疑,就跟著他去了。懵懵懂懂,我跟著他就到了萬慈小學,這個小學離我家不遠,過了兩個路口也就兩三百米就到了。記得一走進校門,一排桌子后面坐著的兩位老師接待了我們,很親切地問了我幾個問題,姓名,年齡,住哪里……,然后讓我把這些回答都寫下來,最后還出幾道算數題,這些對我來講都是一盤盤小菜,我姐姐早就教會我了。最后,一位老師對我說我被錄取了,我就高高興興地拿著這張錄取我上學的紙條回了家。
我不記得爸媽和姐姐們都分別是什么態度,只記得他們意見不一致,有同意的有不同意的。最后大概是我爸爸說了算,決定不去了,理由是我還小,剛剛五歲半,學校也不是離我家最近的。而且那個萬慈小學不是一座“正規”的小學,它是教會小學,學費也比正規的小學略高一點。這個小學后來改名叫“歸綏道小學”,再后來叫“包頭道小學”,大約十年前我路過時看到它還是當年的老樣子。現在已經改建為一個慈善機構的辦公大樓了。
兩年后,1954年,我滿七歲了,那年夏天我再次去報考,這次報考的是離我家最近的“一區中心小學”,由于那天下雨,我姐姐陪著我一起去的。這次報考的過程和考題我反而沒有了記憶,也可能是因為人太多,好像只走了過場就通過了。這個學校可不一般,大概全中國五十多萬座正規建制的現代意義上的小學中沒有比它建校更早的,它建于1901年,著名的相聲表演藝術家馬三立先生于1920年至1926年曾經就讀這個學校。現在學校的校名幾經變更改成天津市萬全小學,雖然現在它的教學樓體態大了很多,但是原來那座日式建筑的時代厚重感已經沒有了。
嚴厲的蔡老師
九月一日開學了,第一節課印象很深,班主任蔡老師是個四十歲左右的知識型婦女,一口很標準的北京話,說起話來總是面帶笑容,長得不是很漂亮,不說話的時候牙齒也露在外邊。
但是很快同學們都吃驚地發現,她一著急就打人,當然她打的都是不聽她話的淘氣包,而且打之前不給任何警告,抬手就打。全班同學都怕她,因此我們班的紀律特別地好。后來我發現她不光打那些淘氣包,對不完成家庭作業的、回答問題很差的,她也打。一次最清晰的記憶是打一個名叫趙永平的同學,他個子比我稍矮,坐在我的正前面,我看得清清楚楚,忘了是什么原因蔡老師竟然用藤制作的教鞭打他的頭,趙永平用右手一護,手背上立馬被打出了血,趙永平大哭了起來。
此事后的幾天,《天津日報》上發表了一篇短文:“蔡玉瑛的教學法必須改正。”
原來,趙永平的媽媽是天津日報的記者。我們班的同學這個時候才知道蔡老師的名字。從那時候開始,蔡老師就不敢打學生了,我們全班同學都暗自感謝趙永平的媽媽。全班接近50個同學,大概有10個被她打過,還都是男生。我是她喜歡的學生,當然沒有被她打過,不過我也很怕蔡老師,但是現在想起來那種怕是一種敬畏之心。在我看來,蔡老師的能耐真大,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會,連畫畫都很棒。二年級開始時圖畫課沒有美術老師,蔡老師就教我們畫畫。最讓我得意的一件事就發生在她的美術課上。
頭一天,蔡老師叫我們每個同學帶一個蘋果來,說是上美術課要用。有同學沒有帶,只能是同桌兩個同學畫同一個蘋果了。我和同桌周靄光帶的蘋果又大又紅,自己畫自己的。我畫得很讓蔡老師喜歡,蔡老師就讓我把我的作品放到老師的教桌上,讓全班同學依次走上前去排隊一一觀摩。我畫畫技能是有“根基”的,從打記事時起,平時只要發現有空白的包裝紙和其他廢紙,我就用來畫一些英雄人物關羽趙云之類的,隨便什么靜物以及花鳥等等,畫蘋果當然就不在話下了。
(鳴謝:本文配圖為天津攝影家馬蘭女士作品)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