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我工作了30多年的食品廠終于像一艘經不起風浪的破船,在市場經濟的大潮中,轟的一聲沉入海底,再沒能翻過身來。我們這些一沒有文憑、二沒有高級職稱、三沒有精深技術的老工人們,一下子像是被人抽去了脊梁骨,傻愣愣地大眼瞪小眼,徹底沒了方向。
孩子讀高中,妻子身體不好,要吃飯、要看病、要交學費。沒有收入的日子,真讓一個有家庭責任感的男人心急如焚!那年,我正好51歲,一個十分尷尬的年齡,要想到人力市場去和那些剛出校門的中專生或技校生競爭,有點太不自量力了。好在我們這個年齡受的是傳統教育,吃得起苦,忍得住冷嘲熱諷。即便在應聘過程中,經歷了太多的失敗,遭受了太多的白眼乃至上當受騙,我仍然不氣餒。
蒼天不負有心人。經過了不知多少次的失敗,我終于通過一家招聘網站,找到了一份檢測助理的工作。我當時非常高興,心想我在原單位做了一輩子工人,居然在50多歲的時候找到了一份掛著“助理”二字的工作。不過,我高興得太早了。
我的這個所謂的檢測助理,從字面上來理解是協助人家檢測公司檢測員的工作,名字聽起來蠻優雅,可真到這家公司入職后,我才發現,這份工作其實一點都不優雅。說是助理,其實就是個非正式的輔助工,真正工作起來則是雜務工,公司食物鏈的最底層,哪里需要就得到哪里去,任何一個正式員工都可以正大光明的剝削你,叫你去干臟活兒、累活兒、有害健康的活兒。
剛開始,我就像胡司令初到沙家浜,兩眼一抹黑,什么都不懂,什么也不會。一個正式工見我傻了吧唧的,便把他平時干的那份氣味很難聞的工作交給我干。這活兒根本不需要技術,誰都能做,就是把一塊塊50*50的鐵片上粘著的石塊燒融化,再將鐵片處理干凈,便于反復利用。
燒鐵塊時雖有防毒面具,但根本就不管用。鐵塊是用AB膠粘的,燒化了的膠水臭味沖鼻子,對人體健康極為不利,我干了一段時間就感覺喉嚨口總是癢癢的。但是干這活有補貼,那時家里經濟緊張,看在補貼的份兒上,我一干就是很多年。有時想想,我們這些小老工人真的很無奈,為了生計根本就不會多考慮工作危害不危害身體!總覺得自己已經很背了,老天爺哪會不長眼,再讓我患上職業病什么的。
更可氣的是個別正式職工看你身份低,又不懂行規、沒有根基,就故意欺負人,在工作中想方設法捉弄你、刁難你,瞪著一雙渾濁的眼睛,脖子冒著青筋,扯著嗓子用臟話和你嚷,給你臉色看。
有個這樣的正式檢測員和我同一部門,從我踏進檢測室,他就沒有把我當成同事來對待,更不會教我在工作中如何用巧勁干活。其實招聘我進來主要就是配合他工作的,我的具體任務就是每天把鋼筋做完重量偏差,從中抽出兩根打好標點給這個人檢測,檢測完后我再把這些鋼筋放到留樣室留樣。
那時公司生意很好,每天鋼筋都在3到5噸左右。鋼筋有粗有細,每組21根,一個人把這些鋼筋送到留樣室很吃力,那段時間我累得差點沒趴下。后來一位收樣員看我實在太辛苦,悄悄跟我說,和我搭檔的檢測員很壞,在我之前已經有3位輔助工被他氣跑了。他還給我找來一輛小推車,說我可以用小推車把鋼筋一組一組運到留樣室,這樣會很省力。我這才知道,原來小推車是公用的。那個檢測員每天看著我費勁地把鋼筋拎進拎出,卻從不提醒,只是冷漠地旁觀。
我來這家公司工作一個月左右時就發現,我的工作可以用臟、亂、累三個字形容,勞動強度早已超過我面試時的官方說法。但我從不和同事們計較個人得失,沒有活兒干時,我還會主動找活干。有人暗地里說我是傻帽兒,公司這樣對待你,你還這么賣力。有時我也覺得自己有點傻。可有什么辦法呢?有些事情只能自己找出路。
當初,招聘時公司稱每位員工每周休息兩天。可是,當我正兒八經和這家公司簽合同時,對方卻告知我每周只能休息一天半,也就是說我每周六要義務值半天班。想了想,一個50多歲的人還能找到工作,確實不容易,我也就爽快地答應了。
可是具體操作起來,根本就行不通。因為這家公司管理混亂,有些制度落實不到位,雙休日來值班的同事,幾乎都不會在8:30準時到崗。我這才發現這家公司的人事負責人實在是太狡猾了,她把我給忽悠了。說是周六只做半天,我是輔助工,人家正式職工10點多來上班,他們沒有干完活我走得了嗎?因此,每逢周六,就跟平時一樣,不到晚上下不了班。
時間一長,我就覺得這樣做太劃不來了。于是,我又做起了只有傻瓜才做的事情。我偷偷地學會了許多檢測人員干的活兒。平時,我是沒有資格做檢測工作的。一來我沒有檢測工上崗證,二來我是臨時工。周末時,管理沒那么嚴格。每到周六,我早上五六點鐘就到單位,提前把檢測人員的活兒干好,等他們來了,再做些收尾工作,基本上就可以收工了,這樣就能保證我11:30準時下班,有時還能再早些。
由于我把檢測人員的工作都做完了,所以公司的檢測員都對我贊不絕口,領導安排加班人員時,大家都希望能與我這個傻瓜合作。正式職工是有加班費的,我即便超時也沒有加班費,只有20元的午餐費。
公司從不輕易給輔助工算加班。我覺得他們骨子里根本就看不起輔助工,我逢年過節都要義務加班5天以上,只要我不主動問公司領導要加班費,他們就只當不知道,絕口不提,更不要說什么300%了。
可是我仍在這家公司工作到了現在。實話實說,這家公司待遇還可以,所以我很珍惜,盡可能地把每天的工作做到最好。我沒有別的愿望,都說現在同工同酬,我只希望這股春風能早日吹到我們這些輔助工身上,好讓我們也能撥開烏云見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