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像低回溫婉的小調

姜燁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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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常常喜歡在陰雨天氣或者夜深人靜的時候，突然想到關于自己的一些青春故事，當然，故事里的人成為懷念的主角。也許只有在無人打擾的靜謐氣氛中，我們才能真正忘記眼前正在進行著的忙碌生活。閉上眼睛，像做一場輕松的夢，看見自己重新穿上藍白相間的校服，留著干凈利落的短發，背著雙肩包，走在校園的林蔭小道上。

但我們內心比誰都清楚，自己懷念的不過是再也無法重來和復制的時光。我們總是在不斷的相逢中走向告別——告別珍貴的童年和少年，告別懵懂與幼稚，走向成熟。某些情愫只存在那年的那時那刻，即使是同樣的人，同樣的環境，也無法復制當年的心境。

昨夜暫居的城市迎來了立秋后的第一場秋雨，雨過天晴，空氣清爽許多。租房的旁邊便是大學城，即使已經畢業，依舊喜歡在雨后的閑暇時間到校園散步。昔日熱鬧的校道突然冷清下來，經過大雨洗禮的校園變得更加清新、鮮綠。偶有稀稀落落的青年從宿舍區走出，穿著隨性簡單，一路淌著積水，到最近的餐廳買當日的晚餐。突然意識到，炎熱的夏季剛隨著傷感的畢業季離開，校園便漸漸恢復往日的模樣。

那也曾是屬于過我的季節，仿佛發生在昨天一樣。我也曾經擁有過如青春電影里的動人畫面：喜歡把書包夾在自行車的后座，騎著單車的少年，身著白色襯衫，繁盛的香樟樹下，斑駁的光影，經過喜歡的女生旁邊會吹一聲悠長的口哨，長長的道路仿佛看不到盡頭。我與朋友一路歡呼，一路高歌，在路人驚愕的目光中相互追逐嬉戲，像是整個世界都屬于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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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毓是我大學最親密的摯友之一。最近在人人網的主頁看見她在云南麗江拍攝的一組最新照片，茂密的森林，圣潔的雪山，棉絮般潔白的云朵和藍得令人眩暈的天空。這些風景無一不是我曾迷戀著的。

立秋后，氣溫驟降，整日在房間里看書寫字，不想踏出房門半步。她卻穿著一條淡藍色的棉布裙，裙子的顏色跟她周圍的景色相襯相映，美麗得讓人著迷。她的背后是一片清澈寧靜的湖水，在湖水近乎凝固的湛藍中，些許綠意點綴其間。白云連橫，浮于山際，又皆倒影在湖面，如夢幻影，疑是仙境。

恍惚間，我仿佛又看見我們那沾染著香樟樹葉清香的白衫，依然穿梭在從宿舍到教學樓的青草小徑上。至今印象深刻的事情，是她曾在畢業前夕陪我在操場看過一場晚會。

那個晚會其實很棒，整個操場站滿青春熱情的大學生，像是在參加一場真正的草地音樂節。我和她盤腿而坐，很近的距離，一邊看晚會，一邊閑聊瑣事。我傻傻地問她，這么多人中，是否存在像我們這么清閑的“大四黨“呢？她笑著搖搖頭。我認為也是，大部分人在馬上要畢業的日子里，應該都忙著去參加聚會，去唱K，去逛街，去完成一個又一個的告別吧！

而像我和她這樣悠閑地坐在一起，聽著一首首熟悉的歌曲的人，可能是極少數吧！這是我的性格——總是不自覺地在某些特定時期，做著與常人常規相反的事情。于是她也縱容著我，跟著參與了進來。情不情愿，我沒有問過她，但四年都是這么過來的，就像我也曾陪她做過許多傻事一樣。這種無需言語的默默守護總是讓我心底暗自慶幸，彼此的陪伴和守護，在最容易感到孤單的青春里，應該是最幸福的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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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晚會，發自內心地羨慕那些站在舞臺上的男生女生。他們的每一個舞蹈的動作，唱出的每一句歌詞，臉上所表現出來的興奮、緊張、激動、平靜，讓我想到最干凈純粹的青春。我想起某個黃昏，我和海毓在風雨后的操場上架起火鍋，唱著歡快的歌，喝著冰涼的啤酒，喊著暗戀的人的名字。這是我一直喜歡和向往的青春狀態，瘋狂的叫喊或是平靜的沉默，心底埋著一個既甜又苦的秘密，有支撐，有力量。活著的狀態，就像一首歌中所唱，有著“愛上一個人就不怕付出一生”的偏執，也有“奔跑起來就像一道春天的閃電”的激情和活力。

但我們都知道，再美的青春總有散場，一散場可能就是一輩子。她陪我看一場晚會是兩個小時，陪我走一段路花掉三十分鐘，我們一通電話常常能打一個下午。你看，其實很多事情一開始就已經在倒計時。

我至今記得，那天晚上她表現得很興奮，跟著舞臺上的歌手，一起大聲合唱《喜歡你》，唱《祝你一路順風》，唱《梔子花開》。這些在我看來連歌詞都記得滾瓜爛熟的歌，卻怎么也唱不出來。后來人一多，她被擠到我的身后。夜色朦朧，歌聲醉人，我們看不到彼此的表情，好像也看不透彼此的心此時此刻在想些什么。

晚會散了，人也散了。一起走返程的路，我們在轉彎處的路燈下面道再見，隨后便回各自的宿舍。跟大學四年無數個平常生活出現的場景并無兩樣。即使幾日之后就要面臨告別，但我們做不出矯情的舉動，從來都不是把情誼和“謝謝”二字掛在嘴邊的人。少了煽情，少了擁抱，少了淚水，仿佛兩人都在刻意掩飾告別渲染的感傷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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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夏天好像有很多人都要離開，告別成為常態。仿佛人生特定階段的一個使命，你必須動身。我還記得自己剛來大學時，曾信誓旦旦地說要在這座陌生的城市里，盡情揮灑青春——要喝最冰的啤酒，交最酷的朋友，創造一切等待被創造的奇跡。但四年時光不會倒流，此時的自己，完成多少夢想，交過多少知己，又留下多少遺憾，沒有人比自己更清楚了。

為什么畢業季會選擇在夏天？是代表著某種告別的情感熾烈而濃厚，還是因為與夏天相關的一切，都帶著鮮艷的顏色與炙熱的溫度？隨處可見的綠蔭與花簇，宿舍的西瓜和汽水，學校不遠處的藍海與沙丘。或許正是因為這些美好事物的存在，所以才讓告別變得更加美麗，也更具意義；而夏天的高溫，也像是因為要綿延那一生的回憶的余溫。

到處都是告別的景象：圖書館前的合影，舊書本的打包處理，裝滿行李箱即將帶走的舊衣物，舍友陪伴度過無數白天黑夜的寢室。我們充滿希望地奔向前程，一如四年前，我們帶著希望來到這里一樣，青春的注腳沒有更改，只不過我們已不知不覺地長成另一副模樣。

離開學校之前，我和海毓又一起仔細地逛校園，竟然發現生活了四年的地方，很多地點依舊是陌生的。我們也一起聚餐，一起K歌，一起沒有目的地游蕩，一起沒話找話地閑聊。做著大學四年里最常做的事，做著畢業前所有人都在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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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如狗，總趴在它最喜歡的地方。四年之間，發生了太多難忘也不想忘記的事，遇見和離開了太多相關與不相關的人。說過的話，做過的事，聽過的情歌，看過的電影，走過的路，都像是被歲月定格的一張張照片，有的被風吹走，有的還留在心中；而此刻，我們不得不說再見。

盡管幻想過無數個告別的姿勢，但離開學校時，我們也只是揮揮手吧！別擔心，這不是最后的句點，這只是人生的一個休止符。人生，其實總是離開后再回來的循環。所以我相信，知己生死契闊，朋友有來日方長。

隱約想起大學畢業那天，全班同學聚在盛夏的烈日之下拍照留念，身旁緊緊挨著我的，是陪伴四年的海毓。她用手肘碰一碰我，說：“畢業之后，我們再也不會見到了吧！不管怎樣，未來我們都要堅持，都要努力啊！“當時的我笑了笑，朝著她狠狠地點了一下頭。

相機“咔嚓“一聲，像是時光就此突然被膠片定格住一般。照片上留下我們青春的笑臉，盛夏不老，青春的姿態仿佛也在那一刻被深深地刻在腦海里。

耳邊再次響起播了一季又一季的畢業歌。我們互相擁抱，互道珍重，緊緊握著彼此的手，舍不得松開。告別在此刻像一首溫婉低回的小調，像傷感綿長的鋼琴曲，又似淳樸簡單的歌謠。